虛假的散文是沒有力量的
散文是在自己的經歷、見聞里淘金采礦,散文必須寫自己的感受。人的感受里藏有無邊無際的世界,可以發生很多故事,想象很多情節。但自己的經歷、見聞必須是真實的,若有部分虛構,我接受不了。我也無法容忍自己這樣做。小說情節虛構是藝術,散文事例虛構便是虛假。虛假是沒有力量的。舉個例子說明,寫散文就像睡覺,床鋪、床上用品、人,必須是真實的,但夢可以進入另一種境界。睡夢中的動作可以千奇百怪,夢囈可以混亂不堪。當然,我們更希望看到夢中人微笑。
古人說,思接千載,神游八極。想象無極限。好散文一定需要想象。杜詩云:“思飄云物動,律中鬼神驚。”兩層意思,一個是想象的力量,想象可以讓云物飛動,萬類生春。二是對語言韻律的追求,具有高度審美性的語言可以讓作品獲得藝術的魔力。也就是老杜說的,讓鬼神驚恐。想象力、審美的語言是好散文的兩個重要標志。
關于散文寫作,我有“三物論”。簡單說,第一、體物入微。對生活必須有細致的觀察與發現,這是寫好散文的關鍵所在。“幽微入于博通”,只有入微,才能“通神”。才能有所得。不要為寫作而寫作,要為發現而寫作。發現讓自已驚喜或者恐懼的事物,并且這些事物能夠點燃我們寫作的火焰,這可能就是生活通往文學的接口。你光發現了,但是你不想寫還不得,你發現了,喲,這個要寫出來,太好了,你有一種敘述的強烈沖動,這個是很重要的。發現之前沒有被發現過的東西,這東西能觸動更久遠的想象和回憶,能讓我們突然若有所悟。
第二、隨物賦形。“隨物賦形”體現了散文自由瀟灑、變幻莫測的特點,也提示我們散文應該怎么寫。經過觀察和發現,我們能夠窮物之妙,得物之韻,然后怎么寫好一篇好散文?給這物賦上怎么樣的形?這也是寫作比較困難的事,這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解決的事情,需要長期的積累和摸索,需要種種經驗。一件小小的事物可以用幾句話寫出來,興致一來,可以寫幾千字,幾萬字。但是,一行字,一百字,一千字,一萬字都是散文。這形狀就是我們賦予它的,面粉和泥團在我們手上,我們愛捏成什么就捏成什么,適合怎么寫就怎么寫,不要刻意拉長一篇文章,也不要刻意地壓縮。我曾經寫過這么一段話:“說實話,我不太喜歡專業散文家寫的東西,也從內心抵制各種散文專業會議。散文刊物我幾乎不讀。散文界內部形成的那種內循環只會把文學萎縮化和侏儒化。散文太需要雜取種種,隨物賦形,其氣與天地游,靈活萬端遷流不息的世界幾乎不允許這種文體作職業化的停留。”現在仍然是這個觀點。
第三、超然物外。這個詞語是想說明散文與現實的關系。散文可以寫當下現實,寫離自已近的東西,但作品要獲得生命,必須要有超越現實和生活的想象和情懷。“行世間事,無世間意”,這是佛家妙理,同樣適于散文。作品呈現的氣象必須跟現實生活拉開一段距離。是對現實生活的精致提純。這就是我說的“超然物外”。我們要活得超然物外一點,敢于面對蒼穹狂笑,有李白那樣的詩篇,首先要有李白那樣不羈的氣度。我認為某些時候或者大多數時候,文學是我們頭頂上的月亮和星星,是不能太跟現實粘在一起的,人可以忠誠地站立在大地上,但仰望星月是我們作為人最高貴的行為。文學對現實的意義不在于文學跟現實融為一體,如膠似漆,而在于給現實提供抑制的元素,一瓢冷水、一記耳光、一段橫空出世的人性的秘密、一種語言的扭動行為,讓現實突然驚醒,進而反思。我們仿佛提供一面鏡子,美麗和丑陋的人都來這里照照,然后自已反思,文學要和現實拉開一定的距離,太貼近現實就會被現實吞沒,保持對現實的審視才是作家的正確態度。
(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廣西民間文藝家協會副主席,廣西散文學會副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