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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父親的心中住著一枝梅花
    來源:北京晨報 |   2017年08月21日09:59

    繆印堂自畫像

    編者按:2017年7月31日,著名漫畫家繆印堂先生在北京逝世,享年82歲,本文作者為繆印堂先生的兒子繆惟。

    父親走了,走得如此匆忙,讓所有的人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當我把父親離世的消息,告訴守候在搶救室外的母親時,母親憔悴的臉上呈現(xiàn)出難以言表的神情,她死死地掐著我的手,惶恐地說我在騙她,那一刻我真希望自己是個騙子,但無情的現(xiàn)實如此殘酷,我只有緊緊抱住顫抖的母親……

    遍體鱗傷卻總是神采奕奕

    父親繆印堂1935年1月生于南京,這恰是金陵梅花綻放的時節(jié)。

    墻角數(shù)枝梅,凌寒獨自開。

    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

    宋人王安石的這首詩,把梅花清雅的意境和傲骨的精神傳遞得淋漓盡致。也許因為父親生來就與梅花有緣,想必在他的心里,也定住著一枝梅,即使人生多么坎坷,承受了多少磨難,他都能坦然地面對,這超然和堅韌,恰似那寒冬里似雪的梅花。

    父親一生所經(jīng)歷的磨難,是常人難以想象的。幼年時一場嚴重的下頜炎癥,幾乎讓他喪命,最終,命雖保住了,但失去了下頜骨,從此一位翩翩少年成了個面部有殘疾的人,遭受歧視與自卑的陰影,就此埋在了他幼小的心靈里。可父親是強韌的,他坦然地接納了這一切。每次翻看父親兒時的照片,我都會被他的樂觀和堅強所感動,照片中那位缺了下巴的瘦弱少年,總是那樣神采奕奕,眼神里透著清澈的歡愉。

    父親樂觀豁達的性格,是成就他人生的基石。他的童年幾乎都是在與病痛做抗爭,一次次的手術(shù),讓他遍體鱗傷。每次醫(yī)生為父親檢查身體時,望著他遍布周身的,因多次手術(shù)留下的疤痕,這些見多識廣的醫(yī)生,都不禁會發(fā)出感嘆。父親就是憑借著堅強的意志和強烈的求生欲,一次次地逃離了死亡線。

    因迷上小兒書走上漫畫之路

    反復的病痛,中斷了他的學業(yè),父親基本是靠自學來完成小學課程的。

    每每聊起他的童年生活,父親總是會興致勃勃地說起兩件事兒,一是逛南京新街口的舊書店,二是在家門口的小人兒書攤上流連忘返。特別是那些讓人著迷的小人兒書,帶給他童年莫大的歡樂,也是他走上漫畫之路的啟蒙者。

    1951年,16歲的父親發(fā)表了處女作《昨天、今天、明天》。據(jù)父親回憶,在那個年代,抗美援朝是民心所向,志愿軍戰(zhàn)士更是最可愛的人。父親憑著少年的激情,創(chuàng)作了這幅歌頌志愿軍抗美援朝的漫畫作品。就是這樣一幅小小的漫畫讓他走上了漫畫之路。父親把這幅畫稱為自己人生的轉(zhuǎn)折點。

    處女作的發(fā)表,給了父親莫大的信心,于是漫畫創(chuàng)作就成了他最重要的課外活動。發(fā)表的作品多了,父親也漸漸地小有了名氣。

    高中畢業(yè)后,走在人生岔路口的父親卻犯了難,是上美術(shù)院校深造,還是到專業(yè)的漫畫期刊從事漫畫創(chuàng)作,這讓父親舉棋不定。考慮到當時的藝術(shù)院校沒有漫畫專業(yè),他決定北上京城,加入了他夢寐以求的《漫畫》雜志社,開始專業(yè)漫畫創(chuàng)作之路。

    米谷先生親手幫父親改畫

    父親是個重情且感恩的人,凡是幫助、關(guān)心過他的人,父親會銘記終生,這樣的事例不勝枚舉。

    其中有一件事兒,由于父親總掛在嘴邊,所以讓家人印象至深。據(jù)家父回憶,當時《漫畫》雜志社的主編是大名鼎鼎的米谷先生,雜志社內(nèi)更是人才濟濟,群星薈萃。

    1956年,高中畢業(yè)的父親興致勃勃地踏進了《漫畫》雜志社的大門,本來是抱著是向前輩學習,從基礎(chǔ)工作做起的思想準備而來,誰曾想,米谷先生交給父親的第一項工作就是盡快創(chuàng)作一幅歌頌中蘇友好的漫畫,并打算放在封面上使用。這對一個新人來講,壓力實在是大了點兒。

    父親憑借著超人的漫畫天分,很快構(gòu)思了一幅名為《降龍》的漫畫,其畫意是表現(xiàn)蜜月期的中蘇兩國,合力治理黑龍江水患的事跡。米谷先生看后非常滿意,并親自進行了修改,其點睛之處,讓父親嘖嘖稱奇,佩服不已。

    父親這樣報答前輩栽培

    隨后米谷先生又把張光宇大師引薦給父親,叮囑父親向大師討教裝飾技巧和色彩設(shè)置等技法。

    《降龍》發(fā)表后,獲得了巨大的反響,讓父親實現(xiàn)了從業(yè)余畫家向職業(yè)漫畫家的轉(zhuǎn)變。即使今天來看這幅作品,也會折服于其巧妙的構(gòu)思和純熟的繪制技巧,而令人驚奇的是,這種升華不是循序漸進的,而是華麗的轉(zhuǎn)身。

    每當父親提起此事,都會深情地感激米谷先生和張光宇大師。用他的話來講:“沒有米谷先生的信任、鼓勵,和手把手的輔導,沒有張光宇大師的指點,就不可能有這幅作品,因此這幅作品有一多半的功勞是屬于他們兩位的。”這話父親反復講了無數(shù)次,讓家人幾乎都能背了。

    父親晚年在培養(yǎng)青年漫畫作者方面投入了巨大的熱忱和心血,這種熱忱有時讓家人都難以理解。直至今天,我才懂得了父親的心思,他這樣做也是在報恩,他是希望秉承前輩的美德,讓中國的漫畫事業(yè)后繼有人,以此來報答前輩對他的栽培。

    他是“中國科普漫畫第一人”

    父親還有一個稱號,就是“中國科普漫畫第一人”。記得這是某家知名媒體采訪父親后,作為標題封給老人的。沒想到從此后,這個稱號就成了父親的代名詞。父親對于科學的喜愛源于少年時期,當時南京開明書店出版的《中學生》和《開明少年》兩本雜志為他開啟了熱愛科學的大門。后來偶然在一本《少年無線電入門》書中,他發(fā)現(xiàn)漫畫可以作為插圖,以讓科學知識更加生動。這一發(fā)現(xiàn),為他開啟了一扇科普漫畫的窗。

    1981年,當高士其先生倡議成立中國科普研究所后,父親便投身于他的旗幟下,致力于科普漫畫的創(chuàng)作實踐。父親退休后仍在刻苦地研究如何把科普和漫畫更好地結(jié)合,這種敬業(yè)精神讓人敬仰。

    他曾說:“通過這些年的藝術(shù)實踐,也讓我深感科學的發(fā)展需要傳播,科學的傳播需要藝術(shù)的翅膀,特別是當科普的對象是青少年時,要接近他們,就應(yīng)該讓科學注意自己的面貌,只有更親切、可愛、可信,才能成為他們的益友。”

    父親曾經(jīng)說過:“假如有來世的話,我會再選擇漫畫這條人生之路。”這句肺腑之言道出了他對漫畫事業(yè)的真摯感情。

    臨終前依然在揮筆作畫

    漫畫成就了父親,而父親則把一生都獻給了他熱愛的漫畫。在他離世前的頭一天,還斷斷續(xù)續(xù),吃力的和我探討科普漫畫的未來,還在惦記著正在為所里主編的科普繪畫選。直至臨終前,他還揮動著手臂,做著畫畫的姿勢。當時,我緊緊地握著父親的手,安慰他要養(yǎng)好身體。誰曾想到幾分鐘后,父親就永遠地離開了,離開了他無比眷戀的生養(yǎng)他的這片熱土;相伴他一生,無微不至地照料他的妻子;孝順他的子女;還有他的同仁、弟子;以及追求一生的漫畫事業(yè)。

    站在父親的書房里,我默默地整理著他的遺物,看著那些碼放得整整齊齊的畫稿、書稿和密密麻麻寫滿內(nèi)容的記事本,我才理解為何父親每天都要伏案工作8個多小時,他這是在跟時間賽跑啊!

    坐在父親書桌后的轉(zhuǎn)椅里,撫摸著斑駁的皮扶手,我仿佛還能感覺到他的體溫,父親的音容笑貌還在眼前,他臨終前揮動手臂作畫的情景又一次浮上了我的腦海……

    “爸爸,您不能就這么走了,您看看還有多少事兒,您沒來得及做呢!您的創(chuàng)作、您的畫展、您未編完的書、還有等待您的講座……”

    2017年7月31日20點47分,親愛的父親走了,他是在夏花絢爛的時節(jié)走的。從此天堂里又多了一位善良、寬厚的會畫漫畫的老人。而父親留給這個世界的,則是一座蘊藏著無盡幽默寶藏的大山,后人難以逾越。

    繆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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