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伏龍向畬族同胞了解畬族傳統。張劍攝

　　在鳳洋畬族村文化站站長這個崗位堅守了30多年的鐘伏龍，曾先后7次被福建省、寧德市和福安市有關部門評為先進工作者。2013年，鐘伏龍被評為福建省優秀農家書屋管理員；2014年，文化部組織“2014中國文化館榜樣人物”評選活動，鐘伏龍成為全國唯一獲此殊榮的村級文化站站長；2016年，鐘伏龍榮獲“2015全國藝德標兵”稱號。

　　如今已退休的鐘伏龍還是不能完全放下心系的工作：他非常希望能從畬族青年中選出精通畬族語言、熱愛畬族文化、有一定文化知識且責任心強的人來接任鳳洋畬族村文化站站長的職位。但是，他的愿望最終落了空，因為文化站原來僅有的一名編制現已被挪作他用。此外，2015年開始籌建的鳳洋村畬族文化展示館，因難以籌措到足夠的經費被擱置下來，這也令他難以釋懷。他認為，這一切遠比他個人的去留和曾經獲得的榮譽重要得多。

　　寂靜的畬村

　　鳳洋畬族村至今有400多年歷史，是福建省福安市畬族人口最多的鄉村。全村343戶，1339人，畬族人口占99%。全村人皆姓鐘，清康熙年間，從大潭遷入芹洋再遷入此地。鳳洋畬族村還是閩東聞名的畬族“百藝村”，在這里，能工巧匠們所從事的行業涵蓋了畬族人的衣食住行與生老病死等各方面。

　　福安市康厝畬族鄉鳳洋畬族村文化站，是20世紀50年代初期由福建省建立的首批公辦文化站之一。近年來，鳳洋畬族村文化站組建鄉村劇團、電影隊到各畬漢鄉村巡回演出，提供文化政策宣傳、科普和咨詢服務等活動。工作中，鐘伏龍常常思考如何讓鳳洋畬族村文化站發揮好傳承與保護本民族傳統文化的紐帶與橋梁作用。在他眼里，辦好鄉村文化站不僅會使鳳洋畬族村更加溫馨美好，還能擔負起傳承畬族文化的任務。

　　畬族原本有自己相對封閉的文化體系，并以綿綿的生命力延續至今。盤歌是畬民社會生活中的重要內容，從1984年至今，鳳洋畬族村文化站已舉辦了七屆大型畬族歌會。鐘伏龍回憶：“最紅火的時候，村里一下來了好幾萬人，小山村沸騰了三天三夜。”平時他還不定期地組織舉辦小型的盤歌活動，并帶動了鄰近的畬族村也舉辦歌會。

　　隨著全球化進程的加快，商品文化和流行文化正沖擊著畬族傳統文化習俗。畬族年輕一代的價值觀念、審美取向和生活方式正在發生改變，許多畬族青年已不再愛穿戴畬族服裝、說本民族語言、傳唱畬族歌謠……愈來愈多的年輕人走出鄉村，而村里的畬族老藝人無聲無息地逝去，吸附在畬族村落上的民間文化正在迅速瓦解。

　　鐘伏龍意識到，時代的變化雖然無法阻擋，但總應該有人去捍衛本民族的文化。他不禁問自己：“當本民族文化遭遇困境時，自己能有所擔當嗎？”

　　孤獨的行者

　　文化的大樹總是在民間的土壤里埋藏著根系。作為畬民生產生活的基本單位，畬族村落里蘊藏著豐富的歷史信息和文化景觀。如果再不動手保護，這些珍貴的寶藏就會不知不覺地淡出人們的日常生活，泯滅在歷史塵埃之中。

　　30多年間，鐘伏龍利用業余時間，遍訪一百多個畬族村，以普查的形式，對畬族的民俗、民間文學、民間藝術進行搜集與整理。由于缺乏錄音機、攝像機等現代采訪設備，鐘伏龍全憑耳聽、筆記，白天刨根問底，晚上挑燈夜戰。

　　畬族有語言，卻沒有文字。“我在用漢字記錄畬族方言的時候，最難的是不僅要原汁原味地保留畬語的風貌，又要相對準確地對應漢語詞句進行注解。我盡可能多地訪問畬族老人，為的就是彼此印證。”鐘伏龍說，“畬族習俗多而雜，整理起來同樣十分困難。” 

　　2006年至2008年，鐘伏龍還參與了寧德市畬族文化搶救13卷書籍的資料收集、整理工作，承擔完成了關于畬族婚禮、喪禮、服裝、祭拜、建房、祠堂和畬族歌言等內容的編寫工作。鐘伏龍也搜集農耕器具和畬族傳統服飾，并將它們陳列在文化館內。這些陳列品中甚至還有木鎖、草鞋機等難得一見的器具。

　　由于長期伏案整理原始資料，鐘伏龍的右眼視力下降到0.2度，甚至還出現了腰骨酸痛、右手抽筋無力等癥狀。但他明白，他的行走和記錄，是為了挖掘搶救畬族文化寶藏，是為了帶動更多的有識之士為畬族民間文化遺產的搶救出力。 

　　心中的熱望

　　鐘伏龍堅信：只有進入集體記憶里的東西，才是一個民族真正擁有的文化。擁有文化自信的民族，才能具備文化創意能力，才能打造出富有民族特色的美麗鄉村。過去的30多年間，鐘伏龍將大部分的時間和精力都無怨無悔地投入到畬族民間文化的保護和挖掘工作中。雖然還不知道如何傳承它，但他相信畬族民間文化將會擁有自己美好的未來。

　　鐘伏龍認為，畬族年輕一代的文化取向決定著畬族文化的發展方向。他非常希望年輕人增強對本民族文化的認同感和歸屬感，而這就需要依托鄉村文化站培育一批有一定的文化認知、有力量，且有時間參與畬族民間文化保護的中堅力量，并培養好、使用好他們，從而讓畬族民間文化再現新綠。

　　1997年，鳳洋畬族村被福安市評為“畬族文化藝術之鄉”，2006年被寧德市政府命名為“畬族文化重點村”。回顧昔日的成績，再面對鳳洋畬族村文化站今日的窘境，鐘伏龍十分感慨：“鳳洋畬族村文化站自1955年成立以來，就歸屬福安市文化主管部門垂直管理。在1997年的體制改革過程中，鳳洋畬族村文化站的行政關系隸屬于鄉鎮，由鄉鎮負責管理。由于鄉村文化站的工作需要長期投入，見效慢，沒有經濟效益，而鄉鎮的中心工作任務繁重，沒有辦法在人力、物力、財力上顧及相比之下是軟指標的文化工作。鳳洋畬族村文化站就是在這樣尷尬的體制下長期處于弱勢地位，直到消亡。”

　　鄉村文化站建設的滯后乃至消亡，導致當地畬族鄉村文化生活貧乏。現今，畬民主要的文化休閑娛樂是聊天和看電視。

　　鐘伏龍希望，仍將鳳洋畬族村文化站歸口福安市文化主管部門統一管理，由福安市財政每年撥付專項資金，并解決文化站的場所和人員問題，這樣才能發揮鄉鎮文化站的功能。他還希望政府能將文化建設納入農村經濟社會總體發展規劃之中，納入各級各部門目標責任制和考核指標中。

　　［采訪手記］

　　搶救民間文化，先要關愛“搶救者”

　　在城鎮化這條高速車道上，每時每刻都有畬族傳統村落被碾壓成塵。經過近10年的搶救，畬族民間文化的生存境況并沒有太大的改變。雖然政府每年特定的時候，都會表現出對畬族民間文化、非物質文化遺產異常高漲的熱情，將畬族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政績化，并以舉辦畬族文化展演、畬族文化節等種種方式，將畬族文化“做大做強”，但最終所展現的并非畬族人心靈里的文化。

　　畬族民間文化是時間和心靈釀造出來的，是一代代畬族人共同創造，并經過漫長的歲月自然積淀而成的。畬族文化的保護需要活態傳承，最根本的還要靠畬民自身。只有當畬族村民成為畬族傳統文化保護的主體，每一代畬族村民都像火炬手那樣，將前人手里的畬族歷史文化的火炬接力下來，完好地交給后人，才能真正有效地留住鄉愁。

　　搶救畬族民間文化遺產，更要重視、關心、愛護像鐘伏龍這樣的一批具有文化自覺的“搶救者”。他們是本民族傳統文化的優秀代表，他們理應成為民族文化的解釋者和享有者。應當為他們提供一些經費和物質條件，將他們搜集保存的民族民間文化資料整理留存在數據庫，并及時進行展示和傳播。現代鄉賢指的是村落中有經濟實力、道德影響力和文化情懷的人，畬族傳統文化的保護可以由他們牽頭，緊拉畬族民間文化搶救的纖繩。此外，還需要培養一支民間文化研究隊伍，推動畬族民間文化保護行動不斷取得新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