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嘉鏘看望時年92歲的啟功先生

姜嘉鏘夫婦與學生們在一起

2015年，80歲的姜嘉鏘與郭蘭英、李光羲、胡松華等老一輩藝術家共同在央視《光榮綻放———2015十大“80”后歌唱家音樂會》上演出。照片均姜嘉鏘提供

1957年，莫斯科紅場，姜嘉鏘在第六屆世界青年聯(lián)歡節(jié)上獲金質(zhì)獎章。

在我國男高音歌唱家中，姜嘉鏘無疑是特別的一位。這位國寶級歌唱家在民歌演唱方面取得了不菲的成就，而作為“中國古詩詞演唱第一人”，他從上世紀70年代末就投身其中潛心研究，致力于將古典詩詞在音樂領域發(fā)揚光大，亦借助古詩詞的神韻，將中華民族藝術風格與現(xiàn)代科學發(fā)聲技法相結合，創(chuàng)建中國的聲樂學派。

一個陽光明媚的春日，記者來到姜嘉鏘、金家勤夫婦家中，剛一落座，這位謙和而儒雅的歌唱家得知記者是南方人，便奉上了綠茶:“嘗嘗看，這比明前更早的茶，是我最近到宜賓的貧困地區(qū)演出時發(fā)現(xiàn)的。”姜嘉鏘頗有些得意地說:“下飛機坐了7小時的汽車才到那里，我給山里的茶農(nóng)們唱 《挑擔茶葉上北京》。”

82歲高齡的姜嘉鏘，生活依然因唱歌而充實，除了堅持下基層演出、到高校開辦講座傳播聲樂文化，就連社區(qū)的義務表演，也總能見到他的身影，每周他還要在家給學生“開小灶”。“都是‘一對一’的，想來‘鍍金’的免談”。姜嘉鏘特別強調(diào)。

這是一次聲情并茂的采訪。耄耋之年的姜嘉鏘，吐字依然清晰，嗓音依然雄渾。唱 《楓橋夜泊》，每個音節(jié)仿佛都飽含了詩人的情緒，歷經(jīng)時空轉(zhuǎn)換，汩汩流淌進心田;唱 《關雎》，四聲變換，皆有美妙的意境……“我一生只專心做了一件事———唱歌，天天琢磨怎么唱好歌。唱歌是我的事業(yè)，唱歌是我的生命，生命不息，歌唱不止。幸甚至哉，歌以詠志。”姜嘉鏘告訴記者，今年，集其從藝多年心血的回顧性作品 《姜嘉鏘歌唱藝術專輯》 即將問世，匯集了民歌、創(chuàng)作歌曲及古典詩詞共265首以及創(chuàng)作手記若干。“希望通過演唱，為創(chuàng)建中國聲樂學派作出實踐性嘗試，也給后人留下些東西。”老人說道。

聲樂大家自民間來

姜嘉鏘出生的浙江瑞安，有著“理學名邦”“東南小鄒魯”的美稱。童年里此起彼伏的溫州童謠、山歌、鼓詞、漁歌乃至叫賣聲，與家鄉(xiāng)的山水共同滋潤著他的成長，民間音樂在開啟少年情懷的同時，也成為了他的音樂啟蒙。“我的家鄉(xiāng)是水鄉(xiāng)，人們搖著小船，鼓詞、小調(diào)從水面上飄出，美妙之極，而街頭巷尾藝人們敲著扁鼓或牛筋琴的吟唱，也讓我聽得流連忘返，回家總能哼上幾句。”姜嘉鏘回憶道。

而真正令他從這種“過耳能唱”的天賦中感受到力量，則是源于抗日救亡的呼號。《松花江上》 《二月里來》 等音樂傳遞出慷慨激昂的心聲，對年幼的姜嘉鏘產(chǎn)生了重要的影響，也奠定了他的人生之路。

初中畢業(yè)，姜嘉鏘被保送到杭州化工學校 (浙江工業(yè)大學前身)，作為文藝骨干，姜嘉鏘在歌聲中成長。畢業(yè)后，他被分配到大連化工廠擔任助理工程師，以唱歌排遣思鄉(xiāng)之情的同時，他也積極參與工會組織的合唱團，教大家唱歌。1956年 10月，姜嘉鏘在報紙上看到中央歌舞團到大連招生的信息，便毅然決然走上了“棄工從藝”之路。

姜嘉鏘初入行的上世紀50年代，國內(nèi)音樂界尚有“土洋之爭”，即歐洲聲樂技法和基于民歌、戲曲、曲藝等傳統(tǒng)演唱技法之間的爭鳴，時任文化部藝術局局長的周巍峙發(fā)表 《發(fā)展新中國民族唱法》 一文，指出分歧的關鍵:中國唱法是否科學，西洋唱法是否能咬字清晰等問題，其更深層的根本原因在于“聲樂上的民族風格問題以及如何使這種民族風格發(fā)揚光大，更能表現(xiàn)新中國人民的思想情感問題。”

在這樣的背景下，用海綿吸水來形容姜嘉鏘在中央歌舞團的經(jīng)歷一點都不為過。“當時強調(diào)深入生活、重視傳統(tǒng)、扎根民間，在實踐上，我們學習各種戲曲和各地原始民歌，從一點一滴開始，不放過任何細節(jié)。”姜嘉鏘回憶，也正是由于廣泛地學習京劇、河北梆子、山東呂劇、北京琴書、京韻大鼓、河南墜子以及各地民歌等，為他的民族聲樂演唱打下扎實基礎。為借鑒戲曲中的高腔“修煉”男高音，1963年，新婚不滿兩個月的姜嘉鏘就被派往浙江婺劇團學習一年，跟著當?shù)匮輪T們吊嗓子、練功夫，沉下心來學習有著“中國戲曲活化石”之稱的婺劇。功夫不負有心人，半年后，姜嘉鏘便開始與婺劇表演藝術家鄭蘭香聯(lián)袂出演 《朝陽溝》，并飾演男主角栓保。

對“土洋之爭”，姜嘉鏘也在實踐中獲得感悟:中國聲樂學派歸納起來，既不是從基本功到表現(xiàn)手法“全盤西化”，也不像過去僅立足語言發(fā)展民歌，而是以中國古詩詞、古曲古琴、戲曲、曲藝、地方民歌等文化底蘊，結合西方科學發(fā)聲方法，以完備聲樂藝術體系。“一種派別的出現(xiàn)，一定是以文化為根基，要深入了解自己的文化，立足于自己文化的根。歌唱藝術不只是唱唱歌，而是對演唱者乃至其所在民族一種文化內(nèi)涵的表達、精神的呈現(xiàn)，中華民族的審美取向、藝術上的個性追求都應該體現(xiàn)在歌唱中。”他表示。

多年來，姜嘉鏘共錄制了500多首歌，包括 《關雎》 《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 《楓橋夜泊》 等古詩詞藝術歌曲，以及 《草原戀》《川江無處不飛歌》 《挑擔茶葉上北京》 等民族歌曲。早年間，姜嘉鏘就為自己的演唱定下“規(guī)矩”，并堅持至今:“我唱過的歌曲，不管是古詩詞歌曲或是現(xiàn)代題材民族風歌曲，無論是原始的音調(diào)還是現(xiàn)代新作，我都有一種想法:要有‘新意’。藝術是需要琢磨的，一首歌拿來，我一定會仔細琢磨它的唱詞、意境，感受創(chuàng)作者的心境，盡可能地運用豐富多彩的藝術表現(xiàn)手法賦予一段音樂生命，演唱的曲直平彎、吐字的澀與順、真假聲變換……整首歌的藝術感染力，皆來源于對每處細節(jié)的琢磨和推敲。

演唱古詩詞琴歌昆曲都要學

“古典詩詞里面有太多深刻的內(nèi)容了。”即便唱了大半輩子古詩詞，姜嘉鏘依然覺得自己是個“門外漢”，他說:“我演唱的過程，也是我不斷向博大精深的中華文化深入學習的過程，學習自己民族的傳統(tǒng)，學的更是一種文化。中國聲樂的很多表現(xiàn)手法在古代音樂、民間歌曲、戲曲里，這是先人們給我們留下的文化遺產(chǎn)，我們不僅要繼承下來，更要運用在新的創(chuàng)作中。”從詩經(jīng)到魏晉古詩，從唐詩宋詞到清代鄭板橋的板橋道情，姜嘉鏘演唱了200多首古典詩詞，被譽為“古詩詞演唱第一人”，不少古詞也借由他的演唱重煥生機。早年間，他的曲譜全部來自古籍中翻找出來的古曲琴歌，后來才逐漸有當代作曲家創(chuàng)作或改編。姜嘉鏘的古詩詞演唱經(jīng)歷也見證了古詩詞歌曲在中國的發(fā)展軌跡。

這份情緣最早可以追溯到上世紀50年代，剛考入中央歌舞團不久的姜嘉鏘，師從古琴大師査阜西先生學唱琴歌 《蘇武》。為古詩詞神韻所傾倒的他，立志要將這條“少有人走的路”走到頭，他向昆曲大師傅雪漪、“一代詞宗”夏承燾先生等大家“取經(jīng)”，也隨岳父金淙鼐拜訪其表兄、國學大師啟功先生，聆聽啟功講解古典詩歌音韻知識，并學習吟誦古詩詞。70年代末，姜嘉鏘演唱了一批由中國藝術學院音樂研究所王迪先生打譜的古代琴歌，繼而演唱、錄制了 《華夏之聲》《古譜尋聲》 及 《敦煌樂譜》、宋 《白石道人自度曲》、明 《魏氏樂譜》、清 《九宮大成南北詞宮譜》 《碎金詞譜》、民國 《梅庵琴譜》中的許多歌曲，以及上百首現(xiàn)代作曲家譜寫的古詩詞歌曲。

演唱古詩詞有何講究? 又如何以聲樂展現(xiàn)古典詩詞的韻味? 姜嘉鏘以他的代表作 《楓橋夜泊》 為例，將其中的“門道”娓娓道來:“《楓橋夜泊》 是一首以西洋樂器鋼琴為中國古詩詞伴奏的作品，首先要了解詩人張繼是在什么情況下創(chuàng)作這首詩的，首句‘月落烏啼’由遠而近，‘啼’字又似一唱三嘆，好像人聲如漣漪遠送，消失在夜空中……綿長的聲腔和悠遠的余韻，如同一幅水墨畫。”而在演唱 《詩經(jīng)》 名篇 《關雎》 時，姜嘉鏘以戲曲中的小生形象代入其中，將小生風流倜儻的手、眼、身、法、步等視覺形象轉(zhuǎn)換為聽覺音響。他還在演唱時運用了書法中的“頓筆”:“‘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中的‘之’和‘好’字均有聲音的停頓，而后在‘洲’和‘逑’上悠然放開……”

“我所取得的成就都源于實踐中反復的琢磨，”姜嘉鏘總結道，“古詩詞不僅語言美，它的音律韻味、聲調(diào)平仄都有聲樂的內(nèi)涵，要把這些靈魂深處最美的東西唱出來才能感動人。詩歌里的形象、聲樂的色彩變化和各種表演方法，我把這些當成畢生的課題來研究，它們也對我后來的演唱產(chǎn)生了廣泛的影響。”

“高調(diào)”唱歌，低調(diào)做人

唱歌不僅帶給姜嘉鏘事業(yè)，也給了他愛情。“你耕田來我織布，你挑水來我澆園……”2015年，暌違舞臺許久的金家勤與丈夫姜嘉鏘攜手登上央視 《光榮綻放———2015十大“80”后歌唱家音樂會》，一曲 《夫妻雙雙把家還》 展現(xiàn)伉儷情深，恩愛一生的他們也以歌聲教會青年一代愛情是什么。

“一溜溜山，兩溜溜山，三溜溜山，腳戶哥下了個四川。一朵朵云，兩朵朵云，三朵朵云，雨過天晴出了彩虹。”這首沁潤心田的甘肅民歌 《下四川》，經(jīng)由姜嘉鏘高亢、蒼涼的演繹，訴說著另一番人生風景。在1957年舉行的莫斯科世界青年聯(lián)歡節(jié)上，他首次將這首歌帶上了世界舞臺。此外，這首歌對姜嘉鏘還有特別的意義:“在認識我夫人金家勤后，每每想她的時候就會唱這首歌。60年代初赴浙江采風，與她分別，只好以這首歌抒發(fā)思念之情。”

金家勤則回憶起他們新婚第七天就各自下基層學習，一去就是一年。“我懷孕時他又將赴抗美援越前線，在他過友誼關的第7天，大女兒姜越便呱呱墜地，這番‘生離死別’的心情，唱起這首歌來就有更深切的感受。”金家勤回憶道。日常生活中，曾經(jīng)的女高音歌唱家金家勤退居二線，當起姜嘉鏘的“賢內(nèi)助”，不但像專業(yè)經(jīng)紀人一樣為老伴安排好演出、采訪事宜，就連目前正在籌備的《姜嘉鏘歌唱藝術專輯》，也由金家勤一手包辦。“光打譜就準備了一年多，還要搜集十多年前的演出資料、校正音像，幾次想放棄，但還是在學生們的鼓勵下堅持下來了。”75歲的她熟練地操作電腦和手機微信，邊說邊向記者展示著那些珍貴的演出片段。

將一生的唱歌經(jīng)驗傳承給年輕一代是老兩口共同的心愿。相濡以沫則是他們之間最真實的寫照。在金家勤眼中，“‘高調(diào)’唱歌，低調(diào)做人”是對姜嘉鏘藝術人生的最佳概括。

這位男高音歌唱家不僅唱歌調(diào)門高、中氣十足，其成就之高也令人敬佩: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姜嘉鏘與胡松華、李光羲等藝術家被評為中國十大男高音;1984年4月，美國總統(tǒng)里根訪華，在北京人民大會堂舉辦的歡迎晚會上，姜嘉鏘被點名演唱;同年，姜嘉鏘赴美國洛杉磯參加奧林匹克藝術節(jié)上獻唱、巡演，專家和媒體贊他為“藝術節(jié)皇冠上的一顆明珠”;小提琴大師梅紐因訪問中國，姜嘉鏘演唱的古代琴歌 《漁歌調(diào)》 和 《伯牙吊子期》 讓他連聲贊嘆;歌唱大師多明戈首次來華演出，文化部親點姜嘉鏘與其“切磋”，多明戈驚呼道:“他是中華民族聲樂最具代表性的人物之一，他打開了歌唱新境界。”

而姜嘉鏘的低調(diào)和好人緣也是出了名的。退休后，他還擔任著中國音樂家協(xié)會理事、中國聲樂學會副會長、文化部藝術專業(yè)考評委員、中華詩詞學會會員等社會角色，為音樂奔波忙碌也從未停止，上到人民大會堂，下到貧困山區(qū)的田間地頭，到處都是他的舞臺，演出不圖名利，更不爭排位。“我們‘80’后唱了一輩子的經(jīng)驗不能白白浪費了，我愿意傾囊相授，希望更多年輕人能潛心中華民族聲樂藝術，將中國聲音唱出個性、韻味，唱出屬于中國人的美。”姜嘉鏘說。為此，他家的客廳成了排練室，至今仍堅持“一對一”上課毫不馬虎，戴玉強、吳碧霞、普米族歌手茸芭莘那等歌唱家都曾求教過他，姜嘉鏘不僅不收學費、有時還自掏腰包請學生們吃飯。

“藝術領域永無止境，時代在變遷，我們依然需要從中汲取音樂養(yǎng)分。”對歌唱充滿執(zhí)著，對音樂充滿赤誠，對國家充滿熱愛，這就是姜嘉鏘。

專家訪談

古詩詞演唱接續(xù)文人文化傳統(tǒng)

——訪中國藝術研究院音樂研究所原所長田青

“搞聲樂的人恐怕要具備三樣東西才能把歌唱好，一個是嗓子，一個是腦子，一個是心，三者缺一不可。而姜嘉鏘先生三者皆具備，我們批判‘千人一聲’，而姜先生是‘一人千聲’。”中央文史館館員、中國藝術研究院音樂研究所原所長田青說。

田青長期致力于中國民族民間音樂和宗教音樂研究，弘揚傳統(tǒng)文化。他將自己這些年所作的工作歸結為一個主題:在面對現(xiàn)代化、社會急速轉(zhuǎn)型時候，在面對西方強勢文化對本土文化造成沖擊的時候，如何使傳統(tǒng)文化不在我們這一代消失。

文匯報:您曾經(jīng)評價，“現(xiàn)代民族聲樂是‘千人一聲’，而姜先生是‘一人千聲’”，“一人千聲”體現(xiàn)在何處?

田青:姜嘉鏘是中國民族聲樂演唱領域的杰出代表，他留下了很多優(yōu)秀的膾炙人口的民歌，更是古詩詞演唱的專家，他的演唱在聲樂細節(jié)處理各方面都非常到位。我贊揚姜嘉鏘，他一輩子都在努力地探索不同的藝術形式，給我們帶來很多思考。所謂“千人一聲”是過去學院派教育造成的結果，比如所謂的現(xiàn)代民歌唱法，學生根據(jù)教科書一板一眼地學，只有形式而非內(nèi)涵，學生們唱得千篇一律，就像工業(yè)流水線上生產(chǎn)出來的一樣。這就是我們反對的違反藝術本質(zhì)的現(xiàn)象。

文匯報:姜嘉鏘先生是在國內(nèi)音樂界“土洋之爭”的背景下開始接觸古詩詞演唱的，基于此，演唱古詩詞有何重要意義?

田青:“土洋之爭”是上世紀五六十年代聲樂界的一種爭論。所謂“土”，就是我們的民族、民間唱法，比如王昆唱的民間小調(diào)，她同時也受過京劇訓練。“土唱法”隨著全國解放從地方進入城市舞臺，這種接地氣的、淳樸的民間演唱方式與大城市初步建立起來的西方美聲唱法學院派之間產(chǎn)生碰撞。后來也有人嘗試用美聲唱法演唱中國歌曲，但由于其只適用于西方語言，“轉(zhuǎn)碼”成中國歌就出現(xiàn)了咬字不清、有聲無字的問題，且無法表現(xiàn)中文的四聲。其實質(zhì)是面對現(xiàn)代化、面對西方文化，我們的傳統(tǒng)文化如何適應的問題。

就唱法而言，音樂界長期以來是美聲、民族和通俗唱法三足鼎立，從第11屆央視青歌賽開始，在我的提議下，重新將原生態(tài)唱法納入其中，就成為四分天下。歌唱的內(nèi)容也有所區(qū)分，美聲唱法實際上也是西方古詩詞，比如詠嘆調(diào)之類;通俗唱法是現(xiàn)代人的生活;而民族唱法的內(nèi)容則大多圍繞長江、黃河、祖國母親一類。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中國古詩詞在其中是缺位的，古詩詞屬于文人文化，而文人階層在近代日漸衰弱，從這方面來說，姜嘉鏘可謂接續(xù)了文人文化的傳統(tǒng)。

文匯報:請您介紹下古詩詞演唱在中國的歷史和現(xiàn)狀，如何賦予其新的生命力?

田青:中國古詩詞最早都是通過“唱”流傳的，從 《詩經(jīng)》 始，包括唐詩、宋詞、元曲，在流傳過程中歌詞被記載下來，曲譜卻逐漸失傳，也就是說我們現(xiàn)在談的古詩詞都是抽離了音樂的歌詞，古詩詞也因此從音樂領域劃分到了文學。

姜嘉鏘先生早期曲譜來自古曲琴歌，流傳至今的數(shù)量很少，像南宋姜夔的 《白石道人自度曲》等，他基本上把能找到的都唱過了，后來一些現(xiàn)代作曲家從古詩詞中汲取靈感重新創(chuàng)作，逐漸出現(xiàn)了以現(xiàn)代作曲重新演繹古詩詞的歌曲，姜嘉鏘先生也在不遺余力地傳唱，演唱中也汲取了很多傳統(tǒng)戲劇、曲藝中的元素。他以畢生的精力堅持唱古詩詞，這在國內(nèi)是非常少見的。

古詩詞對人的吸引力是它永恒的美。我認為，以現(xiàn)代音樂方式演唱古詩詞其實沒有規(guī)矩和限制。

文匯報:您曾指出，在弘揚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大主題之下，音樂方面缺乏主動性、有深度地與之相聯(lián)系，能否詳細闡釋音樂與傳統(tǒng)文化的關系?

田青:民族音樂、原生態(tài)民歌等，是不是傳統(tǒng)文化? 答案是肯定的。我提出這個問題，就是希望學音樂的人自己先要明白，同時要有主動、積極地對待傳統(tǒng)文化的態(tài)度。傳統(tǒng)音樂在傳統(tǒng)文化中有何不可替代性? 荀子在 《樂論》 中指出:樂合同，禮別異。“樂”就是讓人群有向心力、凝聚力。

舉個例子，2007年溫家寶總理訪問日本的“融冰之旅”，帶去一場全部以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為內(nèi)容的演出 《守望家園》，以此拉開中日文化體育交流年的序幕。

我當時是藝術總監(jiān)，我做了個大膽的決定，以古琴獨奏作為開幕表演，演出前我向觀眾講解，古琴在中國被稱為“圣人之器”，請彈奏者展示琴的背面，龍池鳳沼里寫著這張琴制作于唐至德丙申年。這張被稱為“九霄環(huán)佩”的古琴，制作于公元756年，那一年詩仙李白55歲，杜甫44歲，這張琴問世之后三年，高僧鑒真在奈良建造唐招提寺……演奏 《流水》時，臺下鴉雀無聲，面對這樣古老歷史和偉大傳統(tǒng)，人們只有一個選擇，就是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