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的陳帳一直擺在那兒

我想拔走一根叫疼痛的釘子

重新修復廢棄已久的房屋

賦予詩歌力量吧

我聽見你的腳步來到孤獨身邊

散發寂寞的氣味

1

雪峰山！陡峭的臉

一張祖先的臉，將瞳孔放大

用千年前的潔凈，重拾舊江山

緩慢地流淌。崎嶇，蜿蜒，叮當作響

該停頓時停頓，該流暢時流暢

我要從一粒種子長成黃金的品質

跟隨一條河流

回到生命的尊嚴和堅守的玉

堅持日，堅持月，堅持年

堅持將你

一次又一次地蠻荒，一遍又一遍變遷

放下。捧起。翻開。閉合

2

一路上好風如水

橘黃色的醉意

從發梢繞上蘇寶頂

你在咫尺，天在心邊

車馬喧囂，喊醒塵世

眉眼無聲，瘦成兩個人的湖

我們是否可以忘記來路，放棄歸途

在上闕拾起劍膽，下闕掏出琴心

引來一場春雪，義無反顧

投奔到沅江與資水間，一步一步

當孤獨的矛刺向柔軟的盾

睜開時光的情瞳，誰會喊疼

下一個路口轉彎

偏旁朝西，你向東

請收回雪峰山上的千里積雪

你不消融

我自會成冰

3

雪峰山！我們不說遙遠

說什么呢？在此之前梅山是你

楚山是你，會稽山是你

古昆侖山是你

正如棚棚是我，柴棚是我

玉是我，梅是我

周玉梅仍是我

歷史的大風漫過杉木林

倒出水聲

泛黃的史冊上

長年積雪，冰刀霜劍

削去古樂里的余音

露出盛裝的綠。我滿懷閃電

從繁體的愛中狩獵到一顆清心

像沅江一樣匍匐在山腳

虔誠地叩拜

用海拔1934米的高

抖落欲望。用350千米的長

忘卻自己

讓文字在文字里不朽

手握試劍石，立于天地間

銘心。刻骨

4

過雪峰山隧道

時間像一支響箭

七分鐘就能穿越6950米

用風的速度

從西方嘹亮到東方

21世紀不需要轉彎的愛啊

將路程變短，將時光拉長

一撇，曾經多么渺小

添上一捺，又多么偉大

從翻山越嶺到平地奔跑

一匹時光之馬來去自如

可以節約多少時間？

一轉身，背影去哪了？

延誤的是時間嗎？

為什么不為我停留？

我們遺落了什么？

驚蟄。棚棚的詞語來得不緊不慢

和萬物一起，睜開迷霧

雪，正經過雪峰山回家

和另一個我

沿著火光深處的遠方，悄悄抵達

高于心尖的雪峰山

5

一道彎，又一道彎

彎過山脊，彎過心間

溪流喘息，百花流蜜

鳥兒相談甚歡

風聲將闊葉林越抬越高

蜻蜓在飛翔中亮劍

蝴蝶在花蕊中陷得很深

一只狗和另一只狗

誰也離不開誰

大自然的情史，每天在抒寫

卻驅不散雪峰山的霧

隱喻。象征

會不會成為你新的露水

在海拔1934米的高處

捅破天窗

6

地下長城，用半個世紀的時間

在一行幽靜悠長的詩里

躲避冰雪，同時又記錄著冰雪

高、寬、厚、薄

一級一級石階，鏈接到觀冰站

一位守候者

在通道口，守望三十年

我經過的時候，看到他

正平靜地將鍋里的土豆煎熬

一個簡單的男人

除了額上角質化的記憶

和清貧的昨天

一無所有

我想給他頒獎

頭戴陽光的桂冠

發出冰雪的光芒

7

在一朵花的羞色中

看穿露水蓬勃的心事

愛和恨，生和死的練習

在枝葉間

用一種緩慢而不劇烈的冷

刺醒甜美，無聲無息

棲在雪峰山的每個時辰

8

半壺泉水開了，山澗在沸騰

流出青草的笑，大地這張床

牛羊眼里的天堂

9

羊角杜鵑，被擱在山里的春天

是森林守望者

說點什么吧

他們懂得如何將山峰點綴

將哀傷埋葬

如何云卷云舒

把光陰分給路徑

如何讓一顆心隨遇而安

守住空山

10

在高山古墟場，尋海市蜃樓

沿途有客棧，苗民劃船趕集

36條船36家店

吆喝的回聲穿透歷史的縫隙

等到霧落下

山中的江湖銷聲匿跡

暗傷在濕地

悲喜化做草色青青

回到根。36串影子

在時間之上

轉身，轉身。再轉身

今朝把蒼茫留給往昔

11

野百合

美得要命的字眼掉進屏幕

詩經中的女子從云端飄過

唇齒間，愛就是愛了

在荒郊，你的禁地

噓！我不敢想，也不敢問

更不懂得在開與不開之間

如何驅散自己

寂寞的你和我的寂寞

逃也逃不掉。不管怎樣

愛來過

輕移內心的蝴蝶，點擊收藏

退到我以外

野百合迎風動了動

繼續在高山之巔

生長寂寞，坐擁雪峰

12

一只蜥蜴大搖大擺

橫過詩行

我小心地用相機

釣起半句詩

13

九丈巖每天長九丈

將天捅個窟窿，嚇得玉皇大帝

命令雷神劈成兩半

一半是云，一半是霧

我是否要像九丈巖一樣

寫下九丈的詩行

驚醒雪峰，翻動云霧

讓勾巖低下頭

飛快地逃

14

雨。徹夜未眠

天空篩下來一粒粒精靈

如魅影往雪峰山奔涌

翠竹是一張豎琴

水在弦上彈撥音樂

千百聲低語籠罩著夜

那張臉，怎樣的一個意象

什么時候不再隱現

無時無刻，以各種形態

返回到我的詩句里

攪起風暴

15

霧露大王是雪峰的神靈

翅膀上長眼睛

虔誠地朝拜吧，請施予萬物

安寧。豐衣足食

擁有一顆梅骨竹心

具有雪峰山的品性

像樹木一樣相親相愛

云朵一樣寵辱不驚

16

無論從哪一個角度看

雪峰山的清晨，每片綠都是新的

穿透肺腑

因為你在那里。跟隨著微光

霧靄中，我想說

你是我的雪峰

我要把每一片云霧制成詩傳奇

暗中觸到竹的內心

用純銀的嗓音，籠住

你的青翠

17

眼睛

迷上詩經喂養的黃花地

焰火一般。高遠，遼闊

在霧中漂進漂出

淡淡的水聲

貼近睫毛

在一個人的蘇寶頂

你是我的了

原諒我的貪執

讓我用滿頭霧水的晨光

好好愛一遍

18

我在傾聽。與雪峰最初的相遇

一個名字在振翅

仿佛回到千年以前的芳菲

總是在意料之外

幸福越來越像神祉的痛苦

風吹雜草一樣，來得有點亂

我將憂傷低低地壓迫。緩慢地

行走

19

風有一陣，無一陣

雨高一陣，低一陣

霧遠一陣，近一陣

像內心的火與草一樣，此消彼長

快樂里山高水低，虎豹之氣彌漫

整個蘇寶頂空著

我可不可以

用21克的靈魂

愛你

20

這一刻

雙魚座不想停下

哪怕支離破碎，也要瘋癲一回

用巫術寫詩，讓屬于棚棚的詞語

引來一場漩渦

讓雪峰山上的雪，神秘地燃燒

21

浮光掠影，時光遠行

對雪峰山的依戀

總是毫無來由

甚至忘記了自己

用湖泊的眼神讀《蝶戀花》

用純綿的天空發表

雨的詩行

用干凈的泉眼將俗事抹去

閑云野鶴駐足，攜帶潮漲潮落

長袖一揮

該仍下的都仍下吧

倒出去的瀑布收不回

雪峰山，就當夜從未來過

清晰如昨

22

睡蓮不愿說話

寧愿在一池水里沉迷

品茶的氣韻和暗香

用綠色的琥珀浣洗塵世

水中的瘦影

在時光的錘煉中日漸豐茂

一葉扁舟，渡山水

覆云霧。香染人間

23

用月色洗過的夜晚

占領鄉村的夢境

猝不及防的粼粼波光

已經成為漁火的親人

一扇開燈的窗，泛出半件紅衣裳

一時左邊，一時右邊

意外，只是一個意外

24

一道被水錘煉的風景

來不及打開

電光火石

再次回到這里

該承擔怎樣的罪名？

歷史的回音壁

逶迤，輾轉。記憶

被洗過五遍。漸淡漸遠

我看見雪的潔白

被春天洗劫一空

25

起風了。楓葉在九月的傳說里

堅持活著。紅月亮離開星空

卻總在視線里。感覺存在

在所有看得見的黑暗里

我的所有追日都圍繞著雪峰

就是因為這個黎明

我凌晨兩點起身

仿佛私逃的一顆流星

停靠到身邊的某處

我的風景不需要太多顏色

有一片竹林就好

草蟲啾啾，你應我答

我知道這些幻想是我的

這個清晨是我的

左眼眶裝你，右眼眶還裝你

九月的大宴

雪峰用日出代替我盛裝出席

你不來，秋色不敢翻篇

26

盡管秋天小心冀冀

藏住秋風

盡管楓葉，顏色太濃

易失鮮

盡管菊花念著心經

我還是撲通一聲

跳出來了

我無法忍住秋天的火紅

將雪峰山暖出一個黎明

咬出一枚紅彤彤的秋果

你可知道

需要歷經多少苦旅

才能發出一聲尖叫

蘇寶頂的日出，獨自高懸

晴朗是我的好消息

沉默，是我的疑惑

思念藏在隱秘的盒子里

被五點半的晨光和鳥鳴叩醒

被一本經典的書籍打開

光和影，重疊，擴散

觸碰芭茅草的肌膚

烏鴉的羽毛在那一刻停止夢境

發出金質的聲響

在蘇寶頂

楓葉不肥菊花不瘦

很容易找到星星的家

很容易愛上一盞——

身披風聲

用光，牽我左手奔跑的

日出

27

雪峰山，獨一無二的符號

我要將你印成一張名片

用文字鋪路。鋪開歷史的長卷

在人間接力

從青絲到白發蒼蒼

從冬天的根部到五月的舌尖

歲月平靜地敘述：

大愛無言

簡介：柴棚，女，本名周玉梅。其作品見于《詩刊》《民族文學》《上海文學》《星星詩刊》《詩歌月刊》《文學界》《創作與評論》等刊物，入選詩歌年鑒多種選本。獲第27屆湖南省青年文學獎等多項大獎。出版詩集《碎碎念》。湖南省作家協會全委會委員。毛澤東文學院第6期中青年作家研討班學員，魯迅文學院第32屆中青年作家高級研討班學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