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在夜間的樓梯口遇見貓。大多數時候，它們聽到人的動靜，就噌的一下，風一般逃開。有時候，它們蹲踞于樓道的某一陰暗處，靜靜地看你上樓下樓，目光深邃幽暗。

我不知道那些蹲踞在陰暗處的貓，它們懷著怎樣的心思在暗中注視著你。我曾對視過那目光，是一種深不可測的富含某種意味的冷視，很像是驀然罩在你身上迅速收緊的網，瞬間箍得人心上喘不過氣。那很令人驚悸，它沾染了黑夜的暗色，使得其間的某種意味更加的不清晰，不確定，難以讓人安心。

有人說，貓在夜間可以看見人所看不到的東西，比如靈異、鬼魂之類。倘若真的，那貓在夜間一定會與那些靈異或鬼魂作對話，細數日間所見的種種，聊一些世間的因果報應、一些人所不愿意面對的生死劫數。也因而可以推論，我曾對視過的貓在暗夜里那某種意味的冷視，必定融合了某個幽魂對自己前生后世的種種怨艾，伺等某個適當的時機來做一次徹底的澄清。

這究竟是令人恐懼的。想想，因某種淵源無所寄身的幽魂，借以黑夜里貓的體態來再一次勘察人世，有甚者還會來宿怨，豈不是種種的禍根都藏在夜里，人只有生在白天才是安全的。然這無疑有些迷信和唯心了。雖自然界仍有一些人所難以釋清的神秘現象，但那神秘究竟也是極少并帶有某種主觀的臆斷和偶然性，倘要強加于貓在夜間的活動，未免有些不公。況且，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世間的因緣際合，理應歸算在人自己的所作所為上。

也就是說，那不過是貓的生活習性，如同曇花只在夜間才開的絢麗。貓因它捕鼠的天性，必需要在夜間行動。而它之所以嗜喜鼠和魚，又皆因魚和鼠體內有著大量的牛磺酸，可增強貓在夜間的視力，更有利于在夜間的行動。貓它真是天生的聰明啊，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應該做什么，從不作虛妄的貪圖。

女兒便是極喜歡貓的。女兒說，貓不但自己知道需要什么、應該做什么，而且在所有動物里，它是最懂人心思的。為什么？說：一次在朋友家，她心里不暢快，一個人關了燈黑坐著，只有那家的貓，唯一感知到她心中的不快，默默地跑到她身邊坐下，用臉蹭她的手，抬頭看她。

我不知道女兒這樣的對于貓的袒護，是否源于她那一次偶然。但我寧愿相信，即便貓不似狗那樣的對人百倍的忠誠，卻它總會以自己的方式來表達對于人的貼近。

有一種叫做布偶貓的，就是我曾經以為它懶得出奇，天天要窩在居室的某處，像一灘泥一樣的睡不醒。后來查資料，竟得知它其實是最適于人類的伴侶貓，不僅性情溫順恬靜，且對著疼痛有極強的忍耐力。資料中說，并不是貓缺乏疼痛感，事實上貓的感覺異常靈敏。它之所以對痛反應遲鈍，皆因它“愿意為了自己所愛的主人而隱忍，永遠在臉上保持一種天真和甜美”。這讓我同時想起了一種叫水仙的花，“凌波仙子生塵襪，水上輕盈步微月”，多么的美！卻在我后來學習花卉造型的過程中得知，水仙為使它姿態優美，需提前拿小刀對花頭進行雕刻，橫一刀豎一刀，逐層剝去鱗莖的鱗片，依人之意圖改變其內包裹著的葉芽和花葶的生長方向，直待水仙開花時達到預期的造型效果。這聽起來很有些殘忍，如同布偶貓為了所愛的主人時時要隱忍著痛。但這全都是水仙或布偶貓等自然靈物給予人的最為真摯的情感，僅這一點便是很多人都抵達不了的。無論花生、貓生或者是人生，你付出什么，生活便回報你什么，這是貓以及水仙花給我上的一趟人生的哲理課。

但我仍是不喜歡之前我所提到的常在夜間樓道出現的貓。黑夜本身隱藏著不安和恐慌，而那些貓恰又隱藏在黑夜里。

我曾居住的樓下有一排即將拆遷的平房，破敗到人看一眼都會覺出嗖嗖的冷，仿佛撲在身上的一片斑駁的灰。有一陣兒，是寒冷的冬天，夜夜聽到貓的叫聲，凄厲慘敗，鬼哭狼嚎一般，嚇得我夜夜不能成寐。后來才知道那原是些流浪貓，被凍的慘叫，-----貓生性怕冷。

也是那一陣兒，清早起，總有一個女瘋子天天蹚著屋頂過來過去地唱，踩得那些破屋頂的殘瓦嘩啦啦地響，嘩啦啦往下掉磚土。

我在白日里見過那女瘋子，除了清早在屋頂上唱，白日在大街上唱，不唱的時候便與常人無異。她住在那排破屋最邊的一間，是原住戶因拆遷搬走后她住入的。知道是瘋子，也沒人阻止。有時會看到她買了菜回屋；也看到她與旁側曬太陽的老頭老太聊天，那些老人也一般地和她聊。

沒問過她為什么會瘋，街邊上這樣那樣的瘋子常會有，也各有各的瘋的姿態。只是那一陣兒，每到夜間，聽到流浪貓因寒冷而凍得凄楚慘叫，便不由想到那女瘋子，是否知道將破屋里的爐火生得旺一些。

后來，那排平房拆了，夜里便再也聽不到貓的慘叫。

也再也沒聽到過那女瘋子的唱了。

瘋了的人和流浪的貓一樣，居無定所，食無所倚。這讓人想起有些不忍，卻因為日子久了，見得慣了，也就很淡然了。

（刊發于2016年第6期《青年作家》）

作者簡介：黃璨，女，漢族，祖籍湖南漣源。甘肅省作家協會會員。散文作品分別在《文藝報》《人民日報》《雨花》《山東文學》《福建文學》《飛天》《文學報》《青年作家》《西北軍事文學》等報刊雜志發表。散文作品榮獲第五屆、第六屆“甘肅黃河文學獎”、《西北軍事文學》2014年度“優秀作品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