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子仁的異度空間

《潛伏》電影海報

溫子仁

　　去年，溫子仁用《速度與激情7》證明了他不只是一個恐怖片導(dǎo)演，而雖然一再說拍夠了恐怖片，可今年夏天他再次用《招魂2》讓影院裝滿了驚叫。上映首周，該片在美國本土以4035萬美元拿下了周冠軍，同時上映的《魔獸》成本是它的4倍，票房卻只有2440萬美元，屈居第二。

　　一部中等成本的恐怖片為什么能輕松干掉魔幻大片？對手質(zhì)量不佳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打鐵還需自身硬，《招魂2》的制片人之一羅伯·科萬說到了點子上，他說溫“真的懂得類型”。在商業(yè)片王國里，當然是懂類型者得觀眾，恐怖片“以小博大”，創(chuàng)造小成本高回報的也不只他一家。難得的是，溫導(dǎo)竟然想用恐怖片這種普遍被視為廉價的、速食的，即使在商業(yè)片中也“低人一等”的類型成就大事：“我想做的大事里，有一件是為‘制片廠恐怖片’找回尊重。”《招魂2》上映前溫子仁在一次采訪中談到，“觀眾已經(jīng)忘記了，戰(zhàn)后他們熱愛的恐怖片，所有六七十年代的經(jīng)典都是出自大制片廠體系，比如《大白鯊》《驅(qū)魔人》”，“我們想制作的，就是人們能認真對待的恐怖片，就像他們對其他任何電影一樣。”

　　從《電鋸驚魂》到《死寂》：“女巫”登臺

　　溫子仁是生于馬來西亞的澳籍華裔，英文名詹姆斯·溫。他最早為大眾所知，始于2004年10月橫空出世的《電鋸驚魂》。2003年，他和朋友雷·沃納爾一起寫了這部電影的劇本，這部120萬美元的低成本作品，爆出了8700萬的全球票房，這個系列成了一個“品牌”，又持續(xù)拍了6部才收手。2010年，吉尼斯世界紀錄將其認證為 “最成功的系列恐怖片”。

　　《電鋸驚魂》里其實沒有電鋸，與同為血漿片(Gore Movie)經(jīng)典的《德州電鋸殺人狂》(1974年)也沒有半點關(guān)系，另一個譯名《恐懼斗室》更準確些：主人公“豎鋸”嗜好血腥虐殺，但他不是直接動手，而是將獵物，如雷·沃納爾在第一部里飾演的亞當囚禁在幽閉空間里，逼迫他們玩命懸一線的密室逃生游戲，而絕大部分人都輸了。

　　在6部續(xù)作里，溫子仁沒有再執(zhí)導(dǎo)筒，而是只擔任制片人或者提供故事素材，兩位“電鋸驚魂之父”不想被圈定在血漿片導(dǎo)演的框框里，他們在2007年推出了一部另起爐灶的恐怖片《死寂》。溫將其稱之為“恐怖人偶電影”：很久以前，小城有個成功的木偶表演者瑪麗·肖，她用腹語替木偶開口，一個小男孩在舞臺下天真地點破了她的把戲，沒過多久男孩失蹤，他的家人們懷疑瑪麗·肖，將她殺死，從那以后當?shù)亻_始流傳一個說法：如果見到瑪麗·肖，即使再怕也不能出聲，誰叫出來就要被她割去舌頭。故事就從生活在當代的男主角無端收到一個寄來的木偶開始。

　　人偶的點子并不新鮮，已經(jīng)成了恐怖片的某種亞類型。具體到木偶和操縱木偶的腹語者，早在1945年的英國恐怖片《深夜》里就有過出色的表現(xiàn)，連我們都有過《黑樓孤魂》(1988年)這樣的邪典影片，今年大陸的院線還上了一部合拍片《靈偶契約》。各種質(zhì)地的娃娃長得像人又沒有生命，真是恐怖片里百試不爽的優(yōu)質(zhì)道具。

　　在眾多用娃娃嚇人的電影里，《死寂》的特別之處在于它更多地建筑在“民間傳說”上——瑪麗·肖的故事雖然是杜撰的，但她足以觸發(fā)那些歷史上真正口耳相傳過的恐怖故事留下的集體記憶。她不就是一個復(fù)仇的女巫嗎？如果你怕過吸血鬼，曾想起血腥瑪麗不敢睡，瑪麗·肖多少也會觸動你。如果這些西方的破事兒你都沒在意過，也許聽過哈爾濱貓臉老太太？誰還沒聽過幾個可怕的民間故事呢。

　　《死寂》的預(yù)算有2000萬，可寬裕的資金沒有托出更好的作品，此片在美國上映時不叫座也不叫好，大部分影院僅16天就將其提前下映。《死寂》沒有了《電鋸驚魂》的聰敏，被評價為“完成度不夠，角色無聊、對話無味，結(jié)尾大反轉(zhuǎn)好猜又沒勁”。同一年溫子仁的另一部作品，現(xiàn)實題材的驚悚片《非法制裁》也有類似的問題，中規(guī)中矩的乏味。“懂得類型”不只是被類型束手束腳，沃納爾事后抱怨制片公司請“劇本醫(yī)生”亂改劇本。看上去，兩位年輕人剛到好萊塢，還沒學會怎樣跟這臺龐大的機器合作，他們迷失了。

　　值得玩味的是，《死寂》在國內(nèi)的風評一貫甚佳，在幾個主流網(wǎng)站的評分都與后來名利雙收的《潛伏》系列和《招魂》系列不相上下，甚至更勝一籌。看來是相當符合中國國內(nèi)年輕一代的口味。

　　從《潛伏》到《招魂》：向死而生

　　時隔3年后的《潛伏》，預(yù)算又縮減至區(qū)區(qū)150萬美元，可這次溫子仁要到了對影片百分之百的控制權(quán)。他和作為編劇的沃納爾沒有縮回早已打響品牌的“燒腦”血漿片路數(shù)里去；《死寂》繼承自民間怪談的詭秘氣質(zhì)，在《潛伏》中被沿用下來。在這部新片中，惡靈是個老爺爺，可他偏偏要以“黑衣新娘”的樣貌示人，在形式上暗暗向民間傳說的固有模式靠攏。

　　新家惡靈作祟，靈媒出場驅(qū)鬼。《潛伏》將看似老套的劇情玩出了新花樣。主角一家搬入新家后異狀頻現(xiàn)，男主角帕特里克的長子達爾頓意外陷入昏迷，搬到新住處后異狀仍在繼續(xù)，他的祖母道出真相，原來癥結(jié)不是房子，而是男主角。達爾頓遺傳了帕特里克靈魂出竅的異能，昏迷是因為靈魂被捉去了“靈界”。帕特里克成年后沒有顯露異能，是因為小時候被一個黑衣老婦人的靈體跟隨，靈媒判斷這是個想占據(jù)他軀殼的惡靈，便封印了他的記憶，讓他忘記了他的能力。

　　片名“潛伏”直譯是“隱伏的、暗中為害的”，指的正是這位“老婦人”。在第二部里，我們知道了“她”叫帕克·克雷恩，其實是個老頭兒，兒時被母親虐待并強扭成女孩撫養(yǎng)，長大后裝扮成黑衣新娘殺掉十余名女性，死后怨念不散，一直潛伏在帕特里克身邊，第一部片尾“她”大功告成的反轉(zhuǎn)情節(jié)得到了票房和評論的一致認同，其全球票房高達9700萬美元，被認為是整個2011年收益率最高的電影。

　　《潛伏2》的奇妙之處在于它與前作渾然一體、無縫接駁，完全可以當作一部電影來看：在一段帕特里克童年場景的楔子后，鏡頭回到第一部結(jié)尾他被附身的那個晚上，講他怎樣在親友們的協(xié)助下奪回軀體，又是一場眾人穿梭于現(xiàn)實與靈界的混戰(zhàn)。

　　這里的靈界，不是遠離現(xiàn)實的陰間或者地獄，而是與現(xiàn)實平行存在、不為人知的“里世界”，或者說更接近“星光層”(Astral Plane)的概念：一個與物質(zhì)世界很近的意識世界。在《潛伏》系列的設(shè)定里，它的場景和人物都是現(xiàn)實世界的投射。靈媒給男主角催眠，他睜開眼站起來抱怨說沒用，一轉(zhuǎn)身卻發(fā)現(xiàn)明亮的燈光和圍繞他的親友都不見了，幽暗中他只能看到靈媒和自己，這時他的意識已經(jīng)投射到了“星光層”對應(yīng)現(xiàn)實的同一個房間里。

　　兩部《潛伏》很大一部分魅力來自這個神秘的意識世界。在這里活動的，不只有死去的鬼魂，還有各種可以抵達這里的靈體，或者說意識。首先，有男主角和兒子這樣活人的意識。其次，達爾頓被一只惡魔困住了，惡魔來路不明。再其次，第二部里眾人必須消滅“黑衣新娘”的母親，這位夫人雖然面部可怖、戰(zhàn)斗力爆表，其實連鬼都不是，她是帕克死后還在困擾他、指引他的“記憶原點”。滅了她，帕克的惡靈自然散退。

　　《死寂》的民間怪談氣質(zhì)，延續(xù)到2013年的《招魂》中。即使同為真實事件改編的驅(qū)魔題材，在《驅(qū)魔人》里恫嚇我們的是魔鬼，我們思考的是上帝與撒旦的宗教問題，而在《招魂》里附身作妖的還是個繼承瑪麗·肖衣缽的、向魔鬼獻祭的“女巫”，影片再一次動用帶有恐怖傳說的娃娃道具“安娜貝爾”。2014年，新線公司專門出了一部以這個娃娃命名的《招魂》衍生片。

　　安娜貝爾是艾德·沃倫和羅琳·沃倫的藏品之一。這兩位是現(xiàn)實中活躍的驅(qū)魔夫妻檔，兩部《招魂》里的鬧鬼事件都是數(shù)十年前他們經(jīng)手過的，真?zhèn)尾缓谜f，至少有檔案記錄可查。《招魂》的原名就是《沃倫檔案》。可是誰見過電影里的靈媒拖家?guī)Э冢繜o論是東方還是西方，這類角色總是獨來獨往。將驅(qū)魔人放在自己的家庭里去刻畫，這應(yīng)是破天荒頭一次。不過這個思路完全符合《招魂》的主基調(diào)。此片堪稱是唱響美利堅核心價值觀的典范。幾乎是不可戰(zhàn)勝的女巫惡靈，敗給了女主人公對家人的愛；驅(qū)魔人對這家人的幫助，是一個母親對另一個母親的幫助，她促使被附身的女主在最后一刻想起了家人，趕走了和女巫一樣殺死女兒的惡念。

　　向死而生，從這部開始，溫導(dǎo)就沒使用過悲劇大反轉(zhuǎn)了。據(jù)說在北美已經(jīng)上映的《招魂2》和《招魂》類似，主要精力放在了對嚇人技藝的精雕細琢上。讓我們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