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喜鵲的故事

　　一對喜鵲是這樣飛進我生活里來的。

　　3年前的9月份，新房的鑰匙終于發下來了。一家四口，50平米的房子，每天早上爭搶衛生間的生活，的確讓我對新房子有些亟不可待。那時，愛人剛好退休在家，我就策動她裝修新房子。她認為這是男人做的事，顯得有些猶豫。我說現在的裝修只是個用心的事，根本不用你自己去做。再說男人粗心，往往裝修出很多的家庭口舌。她覺得這話有理，沉默片刻后便答應負責新房的裝修。其實，她也知道這事根本指望不上我，猶豫一下是為了讓我說更多的好話。

　　我們蒙古有這樣一句話：視被窩大小，伸自己腿腳。如今的蒙古人習慣用這個道理規劃自己的生活。我們裝修的原則也很明確，就是量力而行，冬暖夏涼，不為難別人，也不麻煩自己。愛人進入角色還蠻快，不幾天就勾勒出了一個新家的大致。值得高興的是還給我設計出了一個看書寫字的專門空間。

　　一天跟著愛人去看6樓的這套裝修中的新房，愛人徑直走到窗前，推開窗子叫我過來看一下。我走過去一看，看到了在窗外的鐵架子上雜亂地堆放著一些細粗不等的鐵絲團和干樹枝。她說，這是正在修筑的喜鵲窩，一對喜鵲與她請來的裝修工前后腳來到這里，在我們家放空調外置設備的鐵架子上開工筑巢了。裝修工今天差點把它拆掉。如果不拆，空調外置設備就沒處放。愛人問我：“拆，還是不拆？”

　　我馬上想到了強拆，想到了因為強拆正在失去家園的鄉親們，因為強拆正在形成的新的復雜的矛盾形態。官員們為何不能從老百姓的角度去規劃發展呢？由此導致的不滿和怒恨該怎樣去解讀和化解呢？喜鵲倒和人不同，也不怕它怒恨什么，但我不經思考就說：“不拆！”愛人說，她也是這樣想的。于是，我們家里家外的兩個裝修工程相安無事地進行下去了。

　　小時候，住農村土房，房檐下有很多麻雀窩，清晨常被唧唧喳喳的聲音叫醒。春天時，燕子也飛來，屋里屋外隨意筑巢。那時候，我的想法和花貓的想法差不多。但現在不同了，我想喜鵲既然選中這個地方，肯定有它的道理。與其拆掉，還不如把那點地方讓給它，順便也沾沾喜氣。再說，喜鵲在自家窗臺下筑巢，也覺得稀奇和吉利。有了這樣的想法，注意力自然就轉向了那對喜鵲和它們正在修筑的窩。平時，下班回家都和愛人打聽一下它們的情況，一到周末自己就跑過去以幫忙的名義觀察喜鵲筑巢的情況。

　　說喜鵲笨，一點都不冤枉，它筑的這個巢沒有什么形狀可言，就在那個長方形的鐵架子里雜亂無章地堆放著不斷銜來的鐵絲團和干樹枝。在我的印象中，喜鵲窩應該是用干樹枝來修筑的，可這對喜鵲把舊鐵絲團和樹枝都用上了。在這一點上，可稱它們為因地制宜的高手了。筑巢的這兩只喜鵲，每當銜來粗長的樹枝和成團的鐵絲，都要唧唧喳喳一陣子，然后才拽來推去放到認為合適的位置上。有時也會出現意見分歧，樹枝鐵絲掉下去了也不再撿回來。

　　因為裝修得簡單，所用的涂料可能也簡單了一點，完工后滿屋的異味特別大。朋友們提醒我，那個異味就是甲醛，對身體很有害，勸我一定要消散好異味后再搬進去。為了健康，我特別聽話，等了一個月又一個月。可是，那對喜鵲沒有這個意識，巢筑得差不多就已經喬遷入住了。這時，我突然覺得也應該關照一下這兩個小東西。于是，我們決定平時不開對著喜鵲窩的那扇窗，只找一些風大的日子開一開。這樣，我們處理異味的工作延續了半年還多，雖然有些心急，但看見那對飛來飛去的喜鵲就無所謂了。

　　第二年的5月，異味終于散盡了，趁長假休息我們搬進了新家。搬進來不久，我們就發現那對喜鵲開始孵化小鳥了。因樹枝、鐵絲團等擋著，我們一直未能看清窩里究竟有幾個喜鵲蛋，只看見它們倆輪流地臥在上面，盡職盡責，片刻不離。6月初的一天早上，女兒驚喜地告訴我們：“喜鵲窩里有小喜鵲的叫聲了。”聞聲，我們一個一個地走過去傾聽和觀看。小東西的確孵化出來了，一個略顯沙啞、微弱而快頻率的聲音不斷從窩里傳出，已為父母的兩只大喜鵲全在窩里，一邊大聲地亂叫著，一邊圍著一個小黑點不斷在晃動，好像一對沒有經驗的年輕夫婦，面對突然出現的新生兒不知所措。小東西成長得還蠻快，不幾天就能在窩里爬來爬去了。

　　因搬了新家，親戚朋友們陸陸續續前來賀喜。他們一來，我們無一例外地介紹一下新房的格局，然后就把他們領到喜鵲窩的旁邊，把喜鵲巢居的事當成家里一件新鮮事加以介紹。每當打開窗戶，人的吵鬧聲傳過去后，窩里的小東西就大聲地叫鬧起來，好像在討要什么。一到這時，兩只大鳥立即就飛過來，既不鉆進窩里也不落到窩上，而在周圍上下不停地盤旋。看過后，客人們都覺得很稀奇，斷言這絕對是吉祥之兆，勸我好好養著它們。由于美好是我們人類不能拒絕的期盼，人們的賞識和吉祥祝福使我對這一窩喜鵲越發在意起來。不久后的一個周日上午，我正趴在桌子上寫點東西，突然聽見喜鵲們雜亂的叫聲。回頭一看，已長成拳頭大的雛鵲走到窩頂上高一腳低一腳地走著。兩只大的左右前后地轉來轉去，不停地在唧唧喳喳著。看來，兩只大鳥很著急，正在努力將小東西往窩里攆。可是小東西就是不聽話，老是往相反的方向掙扎。為不驚擾它們一家三口，我悄悄起身走了出來，把寧靜和自由留給了它們。過一會兒，吵鬧聲沒有了，過去一看它們已經不在窩頂上了。

　　隨著雛鵲漸漸長大，它走到窩頂上，跳到窗臺上散步的事情就多了起來，有時它的父母跟在左右，有時卻放手不管了。這時我們意識到小東西就要飛走了。果然不出所料，有天早上我和愛人出去鍛煉，從樓前樹下走過時看見它們仨正站在那棵樹上，唧唧喳喳地叫著。我倆開玩笑說，喜鵲父母這幾天可能正領著孩子走親串門，去與各路親戚相認呢。那天下班我回來得有點晚，進家時快要8點了。愛人見我就說：“你那走親串門的小喜鵲已經飛不動了，就在樓下飛一下跳一下地撲騰著，有兩只貓緊緊尾隨著它，可有一陣子了。”我說：“那就麻煩了，小東西可能要被貓吃掉……”

　　愛人不等我說完話，直接將我拽到陽臺前，指給我看正在斗智斗勇的貓和喜鵲。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只見小喜鵲在樓下的花草和樹叢間跌跌撞撞地跳著，它的后面不近不遠地跟著兩只毛色深淺不一的花貓。它們的上面還唧唧喳喳地盤旋著四只大喜鵲，那叫聲雜亂而急切，好像在呵斥那兩只貓遠離小喜鵲。這時一只貓緊跑兩步向小喜鵲靠了過去，見此情景兩只大喜鵲馬上俯沖下去反復沖擊那只貓。那只貓很是無奈，便擺動著尾巴不緊不慢地向一邊走去。與此同時，另兩只喜鵲也沒有閑著，也把另一只貓趕向了別處。不一會兒兩只貓又回過頭來跟上小喜鵲，四只大喜鵲又是一陣俯沖急忙趕走那兩只惡貓。它們的較量就這樣反復著，我揪心地站在那里看著，突然才明白咱家的兩只喜鵲原來叫來了兩位朋友在幫忙啊！

　　不知不覺間天色暗下來了。愛人有些著急，認為再不管它，小東西就會被吃掉，便和我商量：“能不能把小東西抓上來放進窩里？”我說：“抓是沒問題，只怕沾上人味后它會被父母遺棄。這是小時候從大人那里聽過的道理。”愛人說：“那也比眼看著它被吃掉好吧！”邊說邊找出一雙白手套說：“這回沒事了，下去把它抓上來吧！”我快速跑下去，從一個小樹坑中把它抓了上來。這時的小喜鵲已經精疲力竭，除了張一張嘴連聲也叫不出來了。我小心翼翼地打開窗戶，俯下身去，伸手將小喜鵲放進窩里。隨后又從電飯鍋里抓起一把米飯撒進它們的窩里，希望小東西能吃上幾粒，存繼它微弱的小生命。

　　天色已經很暗了，但是小喜鵲的父母沒有回到窩里來，仍在我抓到小喜鵲的那個地方撕心裂肺地叫著。我們巴望著小東西叫出一聲來，讓它的父母回到窩里，不再擔心和絕望。可是小東西就是沒有一點聲響，父母仍在那里叫著，直到10點多后才慢慢停止了叫喊。但它們沒有回到窩里來，可能就守在那個地方過夜了。

　　那一夜，幾只喜鵲的命運成了我最大的牽掛。我幾乎是傾聽著小喜鵲的動靜熬過了一夜。大約是凌晨4點多吧，天剛剛開始泛白，喜鵲父母就在過夜的那個地方開始叫喊起來了。我靜靜地躺著，心想，這時小喜鵲若是能叫上一聲該有多好啊，因為我明顯地感覺到喜鵲父母的哀傷和絕望。可是，小喜鵲仍然沒有動靜，沒有任何的回應。我開始有了不祥的預感，越發忐忑不安起來。約在6點10分左右，從喜鵲窩里突然傳出了氣力較足的喳喳叫聲。幾秒鐘后，喜鵲窩里就有了密集、雜亂而激動的唧喳聲。我們知道這是悲極而喜的狂歡，是父母與孩子生死再見的言語。我愛人緩緩地舒了一口長氣道：“阿彌陀佛，這下好了！”

　　這下真的好了，幾天后小東西可以毫不費力地飛起來了。開始時，它跟著父母早上飛出去晚上飛回來，可再過幾天后就不見回來了。只有那對大喜鵲仍舊還回來，仍舊還時而在屋頂、時而在窗臺、時而在斜對面樓頂上站上一會兒，叫上一陣，告訴我們它的存在和親近！

　　為使這對喜鵲更有家的感覺，我買來些玉米米查兒，第二天早上當那對喜鵲站到斜對面樓頂嘰喳叫起時抓起一把撒到窗臺上。晚上回來發現玉米米查兒被吃光了。于是，我每天早上在窗臺上撒一把玉米米查兒，供它們隨時食用。有時它們站在那里看著，有時還迫不及待地叫上一陣。可是，不知它們心理素質差，還是偷吃他人東西總有那么一點不好意思，直到現在它們都像小偷一樣趁我們不注意才來狼吞虎咽地啄食……

　　看來，心靈是人和動物最遠的距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