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劇《明天》引發深度思考

　　近日，在國家大劇院看了一場小劇場話劇《明天》(霍秉權編劇，任鳴導演，西安演藝集團話劇院演出)。記憶中，10年前此戲曾來京演出過，那時的劇名叫《又一個黎明》，并未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這次演出卻令人耳目一新，心靈一震，真是一出難得的好戲。

　　《明天》的劇情并不復雜。見義勇為光榮負傷的青年英雄何亮即將傷愈出院，包圍著他的是鮮花、贊揚、獎勵，等待著他的是光明的仕途、幸福的家庭。此時，病房里又住進來一位患者——癱瘓了18年、一時輕生自殺未遂的工人關云年。何亮忽然察覺到關云年的致殘竟然是自己兒時一次惡作劇所造成的。18年來，關云年貧病交加，度日如年，妻子離異，女兒失去了母愛，如今為了讓成年的女兒無所牽掛地回到她母親的身邊，關云年又采取了自殺的手段以結束自己的余生。這一切使何亮驚愕不已，坐立不安。是勇敢地承認自己當年的過失、向關云年道歉，還是為了維護自己的聲譽和前途、悄然回避這件不為他人(包括關云年)所知的往事呢？這讓何亮的內心深處展開了一場激烈的沖突。為此，他與妻子、與市政府秘書之間也產生了難以彌合的矛盾。當新的一天即將來臨時，何亮終于掙脫一切猶豫和壓力，勇敢地說出了真相，真誠地向關云年說出了“對不起”。

　　如何評價《明天》的成功，我想概括為四句話：直面現實，立意高遠，構思獨特，發人深思。

　　先說直面現實。《明天》所塑造的主要人物何亮以及他的妻子丁立華，都是善良的普通人而非只顧一己私利的道德淪喪者，可是為什么在“應不應該說出傷害關云年的往事”的問題上，又都一度猶豫不決、顧慮重重呢？這就涉及到他們心中所承受的壓力。一旦說出了這件往事，何亮會不會是“自找麻煩”？會不會是“自毀英雄形象”？甚至會不會從此喪失掉光明的前途？這不僅僅是何亮、丁立華面對的難題，從根本上看，在商品經濟大潮涌動，相當一部分人的人生觀、價值觀已經被扭曲的當下，這是廣大觀眾共同面對的難題。

　　再說立意高遠，《明天》寫何亮的內心矛盾，是因為他生活在今天的現實。他不是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超人。然而何亮最終又走出了困惑，毅然說出了兒時的過失并向受害人致歉，這就使我們看到了一個高尚的人的自覺、自律、自省、自責、自我完善，這才是戲劇的核心。在何亮的臺詞中，最讓我震撼的是這樣一句話：“如果不說出來，我后半輩子靈魂都是趴著的！”可謂字字發燙，擲地有聲。在觀眾的眼里，何亮是一個真正的英雄。一個人，只有懂得羞恥，才能遠離偽善，才能嚴以律己，真誠待人。《明天》正是在這個意義上贊揚人的自省、自責。這是一種比法律約束更高的做人標準，它弘揚的是人的尊嚴。

　　該劇劇名由最初的《又一個黎明》改為現在的《明天》，雖意蘊相近，卻改得越發明朗、越發視野宏闊了。我想，這是指人人都來關注自身精神素質的提高，我們將會迎來一個更加美好的明天。

　　至于構思獨特，是說在編、導、演的共同努力下，該劇取得了富有個性的藝術創造成就。《明天》是一出嚴格按照“三一律”創作的戲劇。所有的往事都靠演員的臺詞來呈現，而重頭戲又是表現新的心理變化過程。這種戲很難寫，如今在舞臺上已難得一見這樣的新劇作。

　　按照生活的常態來推想，18年之后何亮竟在病房里遇見關云年，這種可能性實在是微乎其微，可是他們偏偏巧遇了；見面的時機也特別，當年謊稱自己溺水的孩子何亮，已成了一位見義勇為的英雄，而當年見義勇為搶救孩子的關云年卻癱瘓在床，窮病潦倒，以致尋求自殺告別人生。這種對比又是如此的鮮明、強烈。關云年的前妻吳萍卻成了一家公司的總經理，是專程前來聘請英雄何亮擔任公司的形象大使的。吳萍支付酬金給何亮，何亮則在此前代交了關云年的醫療費……這些奇特、巧妙、帶有偶然性的構思，看似不真實，但在戲劇的氛圍中卻是真實生活的高度概括和提煉。這些情節是圍繞著戲劇人物的塑造而產生的，人物打動了觀眾，觀眾就完全理解、接受這些情節。

　　說到發人深思，是指《明天》的演出效果、不少看過戲的觀眾都在何亮應不應該自責的問題上展開了直抒胸臆的議論。有人說：孩子淘氣。不自覺的傷害了他人，是可以原諒的；但18年之后，他作為一個成年人知道了當年惡作劇的嚴重后果，就不該沉默了。何亮應該向關云年道歉。有人說：設身處地地想一下，假如我遇到了何亮一樣的問題，我也會產生內心的自責，但在行動上恐怕做不到去向關云年道歉。這就是我與何亮之間的差距。當然，道歉的后果是什么，在當前的社會環境下也難以預料，未必接受道歉的人都是關云年。不過無論如何講是應該道歉的。也有人說：法律并不追究何亮兒時的惡作劇，18年后何亮知道了自己淘氣造成的后果，如果不敢向受害者承認過失和道歉，這也不能算犯罪。但是何亮的道德感在監督著自己，內心的良知不允許他沉默。道歉之后，他的心靈才卸去了重負，得到了安寧。如果我們對此不理解，那只能從我們自身去找一找不理解的原因。一出戲能引發出觀眾的議論和思考，這是值得贊揚的。

　　《明天》也有不足之處。我認為目前至少有三個問題需要研究和改進：一是青年演員的臺詞功力要提高；二是從表演上看，何亮的心理變化過程略顯平淡，還可以更細致、更深刻些；三是關云年跳下后湖去救孩子，是怎么造成腰椎斷裂、終身癱瘓的？這在全劇來說是一個關鍵性的情節，應該從醫學知識上講清楚，寫扎實。(鐘藝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