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烈：類型文學和純文學不是二元對立

　　中國首屆類型文學雙年獎頒出獎項，本報記者專訪發起人、文藝評論家夏烈——

　　類型文學和純文學不是二元對立

夏烈

　　日前，作為今年中國文壇的重要事件——首屆類型文學雙年獎，在杭州頒出獎項。該獎項由浙江省作協、中國作協《文藝報》社等機構共同主辦，是國內首個直接面向華語網絡文學和類型小說的文學大獎，又被業界譽為中國的“直木獎”。獲獎名單將過去兩年來所有既叫好又叫座、各種類型的暢銷小說一網打盡，比如劉慈欣的科幻小說《三體》、張大春的武俠小說《城邦暴力團》、流瀲紫的宮斗小說《后宮·甄嬛傳》、龍一的諜戰小說《借槍》等。其中《三體》獲得金獎。

　　何謂類型文學？類型文學在今日中國文學生態中占什么樣的比重和地位？類型文學何去何從？懷著種種問題，記者采訪了類型文學雙年獎發起人、杭州師范大學教授、知名文藝評論家夏烈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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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純文學是雅，類型文學為俗

　　記者：看了首屆類型文學雙年獎在杭州頒獎的微博直播，最大的感受是這個獎好熱鬧，中國最暢銷的小說家全聚集一起了，南派三叔、流瀲紫、孔二狗、劉慈欣等等。再加上獎項運行以來，50多個知名文藝評論家、作家、出版人、文學網站主編擔任評委，其中不乏李敬澤、白燁、麥家等各界權威人士，真是新聞從未斷過。可是對于很多讀者來說，還是首先想明白到底什么是類型小說？它跟人們經常說的“純文學”是一個二元對立的概念嗎？

　　夏烈：“類型文學”是指主題和題材(“類”)明顯相同，作品創作有一定的基礎模式(“型”)，滿足受眾群體相對固定的閱讀快感(“范”)的文學創作形式。它強調小說要適合大眾的閱讀，尋找通俗文學與純文學的結合點，使文學書也能成為暢銷書。小說創作強調講故事的技巧，注意情節的沖突，設置懸念，適時煽情。

　　其實要追根溯源，今天的類型文學一樣找得到它的歷史基因的。比如穿越小說加舊式言情的話，歷史上的文本都找得到淵源，《梁山伯與祝英臺》也好，《牡丹亭》也好，不都在言情的底本上有陰陽時空穿越的情節？而比如像《后宮·甄嬛傳》原作是個不落實在哪朝的架空歷史，《紅樓夢》不也是架空歷史。因此，我認為，類型文學和純文學不是二元對立。更沒必要說，純文學是雅，類型文學為俗。應該這么看，當代文學和文化中的一大景觀，當屬玄幻、職場、校園、穿越、盜墓、懸疑等類型文學的異軍突起。與其興起相比，類型文學對當代文化(尤其是青年亞文化)的巨大影響力更不容小覷，亟須評論家對其加以理性反思和合理定位。

　　記者：與其否定、打倒，不如正視、研究，然后找出規律、亮點？

　　夏烈：對。類型文學熱也許并非文學傳統中雅俗問題的當代延續，而更是當下文學和文化格局結構性變化的表征。對于當下類型文學的讀者群來說，純文學及其價值范式或許在更大意義上只是一種知識性的話語，逐漸走入了一種象征性的存在，而類型文學卻更多地與日常生活和文化消費緊密相關，成為人們事實上的精神橋梁和意義來源。通俗地說，類型文學非常容易做到與文化產業的無縫鏈接，為文化創意產業(包括影視、動漫、話劇、設計、數字閱讀等)提供極大的創意驅動力。這種能與當代新媒體廣泛結合、傳播的寫作，顯然是更有生命力的文學潮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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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類型文學里也有大作品

　　記者：看過一些評論說，像《鬼吹燈》這樣的作品，完全可以寫入文學史。看來，類型文學也有大作品。

　　夏烈：當然。類型小說的生命力并不在于類型本身，而在于它所能夠體現的情感。比如恐怖小說能夠激發讀者的恐懼，言情小說會激發起人的愛情，軍事題材作品讓人讀起來熱血沸騰。真正厲害的小說是在滿足了類型、技巧、手段之后超越這些層次，有針對性地去激發起人最根本的情感。一個類型小說家若能夠有這樣的魅力和深度，也是可以成為大師的。

　　記者：你說“一個類型小說家若能夠有這樣的魅力和深度，也是可以成為大師的”，這當然存在它的可能性。但是現在的類型文學，被詬病最多的是：跟風寫作。

　　夏烈：你說的情況確實存在。在最初的網絡文學時期，從臺灣的痞子蔡、王文華到內地的寧財神、李尋歡、安妮寶貝、慕容雪村、江南、今何在等，作者年齡多為上世紀70年代生人，主要以都市愛情和幽默搞笑結構小說，讀者多為白領，他們的小說帶來了國內第一撥網絡文學出版熱潮，而這時的小說，類型意識并不明顯，屬于一種半文學狀態的流行寫作；而新世紀以來，真正進入了“類型小說”的時期，像風靡一時的玄幻武俠小說《誅仙》，異軍突起的盜墓類長篇小說《鬼吹燈》、《盜墓筆記》等等，一次次成為出版市場的寵兒。有市場就有跟風，有一流作品就有三流作品。這也是正常。但我想說，不能因此否定整個類型文學的存在價值。而我們做“西湖·類型文學雙年獎”的意義之一也就在于幫助讀者和文學史披沙揀金，從海量的粗糙的作品中尋找經典化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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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類型文學對傳統文學構成有益的刺激和挑戰

　　記者：那么，類型文學的價值在哪里？

　　夏烈：什么樣的文學將成為我們這個時代的代表性文學？網絡寫作、類型文學正以“我手寫我口”的方式進行著自己的努力。我將類型文學創作視作“一時代之文學”的重要候選者。“一時代之文學”的提法，是近代大學者王國維先生在研究宋元戲曲時提出的，他指出，中國的唐詩宋詞元曲乃至后來被其他學者定評的明清小說，都是一個時代的代表性文學和文體。這些代表性文學大多雅俗共賞，大多是從民間的大量創作中逐漸步入經典化的。現在的類型文學，同樣具備了這樣的特點，并且這些作品很好地借助了網絡這一新技術手段，相信其會有強大的生命力。類型文學將對現階段顯得狹隘枯竭的傳統文學構成有益的刺激和挑戰。

　　這幾年純文學里的暢銷書作家進入了衰退期，市場號召力大大削減，在這個純文學暢銷書幾乎沒有的時代，類型小說卻一枝獨秀，如《鬼吹燈》、《盜墓筆記》、《明朝那些事》、《后宮·甄嬛傳》、《三體》等，如果用心研讀，這些頂級暢銷的作品，它們書寫的故事深入人心。我不想神化這些類型小說，也不是說它們沒有毛病非常成熟，我只是要說，有益的進入需要撇開一些先入為主的傲慢與偏見。

　　此外，我想提醒大家注意我們時代民主價值追求和類型文學盛行之間有一定的內在聯系。民主追求所誕生的平民化、大眾化必然導致“為大眾”的類型文學寫作，如何在類型文學被商業征用的同時發現類型文學同樣也可以和民主價值合作，我想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

　　記者：今天這個時代，碎片化、快節奏。人最缺乏的就是耐心。不管你愿不愿意，類型文學仍將大行其道，暢銷書榜單上仍霸占著它們的名字。

　　夏烈：當然。類型文學的旺盛時期也不過六七年時間，可謂是“青春文體”，未來有著很大的發展可能性。同時，我更想提醒從事類型文學寫作的作家們，他們在語言、結構設計、人性探索和想像力方面，仍有巨大的空白等著去探索。希望他們精益求精，讓更多的文學精品出自類型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