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鄉村的深情歌唱——讀艾吉散文集《吉祥寨神》

　　初識艾吉，還是20多年前的事了，常常讀到他發表的詩歌和散文，不知不覺就被他的才華俘虜，成了他的忠實讀者，繼而加深了對他的了解。有一次我利用到他的家鄉搞調研的機會，專門去了一趟他的出生地哈批村，拜訪了他的老父親，一個勤勞樸實而又非常普通的哈尼族老人。后來有了一次機會，終于跟艾吉喝了一回酒。他當時同往常一樣，留一頭卷發，穿一件深色T恤，著一條發白了的牛仔褲。他還保留著大山人樸實的性格，喝酒時話不多，跟散文里那個語言豐富的作者根本畫不上等號。他說最近身體不好，酒不能喝得太多，可是喝著談著，感覺我這個農村來的漢子跟他這個大山里來的哈尼之子很投緣，于是他就忘了身體的不適，一次次地敬我酒。跟他相比，我那點小酒量算得了什么，但由于高興，于是也放開喝了好幾杯，從而也領略了他的豪邁。

　　艾吉先后出版過詩集《沾著青草味的鄉情》《山上》，散文集《清音》《散步紅河》《吉祥寨神》等。他每出一本書，都送我這個知己一本。每一本我都認真研讀。尤其是散文集《吉祥寨神》，我完整地讀了兩遍。我的心靈被震憾了，感覺有要寫點東西的沖動。

　　《吉祥寨神》充滿著艾吉對本民族的深愛。只要是本民族的人，無論是古歌中的戚姒、都瑪簡收，杰出人物“多沙阿波”盧梅貝，還是他的親人、小時候的玩伴，甚至他出生不久就夭折而從沒有見過面的姐姐，他都充滿感情，在他的心里都有一席之地，都會在他的文章里頻頻出現。這種愛是透到血液里的，不管走得多遠，無論生活在什么地方，這種愛都不會改變。艾吉雖然在城市生活幾十年，但只要是故鄉的人來到他的家，都能得到親人一樣的真情接待，“我的故鄉出來干工的那些臉不干凈的鄉親，有閑工夫了，擠滿家里，母語鄉音，沒有火塘的家里，像火塘不熄的故鄉。”

　　《吉祥寨神》浸透著作者對故鄉的眷戀之情。艾吉離開家鄉多年了，“為了生活，在城市的鋼筋水泥里筑巢”。但他對家鄉的眷戀卻從來沒有改變。“那么多的大江大河，我跟它們攀不著親，像血脈一樣滋養著我的生活的，惟有紅河。它是父親河，也是母親河。它是我的民族的腳印，一路血跡斑斑地爬行；它是我的民族的夢想，云霧般絢麗多姿；它是我的民族歷史，承受了太多的苦難，流不盡渾濁不清的淚水。”家鄉的一棵萬年青樹，都能勾引出他的無數情思，無數次地進入他的文章里。不管走多遠，都有著對家鄉安寧環境的懷念。孩提時代的一盞煤油燈，都能牽動他的思鄉之情，“置身于城市，夜晚燈火通明。但沒有一盞貼近血肉。無論求生立命有多久，家園感卻是那樣薄淡。我無法忘卻的是煤油燈，一次次地熄滅了，一次次地亮起來。其實它是我燃燒的心，它可以被黑暗籠罩，但決不會輕易熄滅”(《心中的一盞燈》)，“在城市上空看見一只燕子，人海中偶然聽到一句鄉音，都使我多愁善感”。為什么故鄉讓他懷有如此深情，因為故鄉是“自己最初哭著來的地方，最后被別人哭著送走的地方”(《擁抱故鄉》)。“軀殼擺在都市，魂系著故土”，因為“惟獨在那里，我不會失眠，倒頭就能呼呼大睡。惟獨在那里，我可以撕開胸膛，讓人們看心里流的是怎樣的血”。在艾吉看來，“在生態日益惡化的處境下，我的故鄉就是不出門，鳥的歌聲不絕于耳。鳥如家雞，在房頂上成群的停歇，展出美麗非凡的服飾。人會總是感到，置身于仙境般的快樂。所謂仙境，哪里比得上這一幅幅故鄉天然的畫面”(《故鄉與寫作》)。這樣能夠讓心靈棲息的地方，誰不向往！

　　艾吉對生活有著獨特洞察力。豐富的生活閱歷成為他創作的源泉，使他總是寫之不盡，用之不竭。兩只鵝、一棵樹、一丘田，一段坡，甚至一道彩虹、兩根煙囪、一把青菜都能賦予其情感，進入他的文章。就是對月亮，他也有自己獨到的見解：“在沾著大自然的地方看月亮，月亮才會露出本來面目，人跟月亮才會有親戚朋友的感情。”對于日趨嚴重的環境污染，他借用美國作家梭羅的話說到：“人與大自然不是征服與被征服，利用與被利用的關系，人與大自然的關系，是孩子與父母，世俗與上帝的關系，維系這種關系的紐帶是膜拜和感恩(《靈芝湖》)。”

　　《吉祥寨神》其實很“土”。艾吉所寫的多數是山水田林路這些自然物，是豬雞貓狗馬牛羊這些畜禽，是農民們的勞動生活與喜怒哀樂。但由于這種“土”，使得他的文章更真實，更貼近生活、貼近老百姓。“被文明侵蝕的現代人，已經喪失了對雨的感受能力。”在他的眼里，田間勞作的人們才是人與自然的和諧畫卷，“勞作的工具，在手中飛快的旋轉，一種舞臺上找不到的優美的身影，把勞動人民的本質，淋漓盡致地表達出來。”“被霧水清洗過的河谷，明明朗朗，清清秀秀，連牛糞都像糯米粑粑一樣干凈。”如果沒有對家鄉的熱愛，誰能有這樣的感受！

　　《吉祥寨神》里所描繪的人物其實都是一些小人物：《一生牛命》刻畫了一個放牛人的一生，《住過那個家的人》記述了張大爹等先后住過他家隔壁小房里的幾個普通過客，《四姨》則寫了一個普通農民的生活，《“酒鬼”做“鬼”去》再現了那個愛喝酒的表哥悲苦的人生，《堂哥》使自己“一身霉氣”的堂哥活靈活現。艾吉借助這些小人物的生活、情感來展現鄉村的風貌，抒發自己的情感。

　　《吉祥寨神》中的格言警句不少。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一部書讓人讀后印象深刻，要看里面有多少稱得上格言警句的語言。艾吉的文章里面，讓人印象深刻的語言比比皆是。比如，“一個人，最能觸及靈魂的方式，就是讓他用母語說話、唱歌，或痛哭。”“看見彩虹會激動的人，胸中必有一顆赤子之心。他不一定成為詩人，但他是生活的癡迷者。”“一棵樹怎么活著，你就學會它的堅忍。一把泥土怎么強盛，你就得汲取它的營養。”

　　通觀全書，《吉祥寨神》可謂包羅萬象，有艾吉成長的足跡，有他“撕開了的胸膛”，有他對人生的獨到見解，更有著他對本民族歷史的研究、對本民族文化的把握，對這種山地民族精神內涵的深刻理解。在我看來，《吉祥寨神》就像一部哈尼文化史詩、一幅幅哈尼族田園農耕圖景畫、一首首哈尼族的精美詩歌。(文藝報)